日期:1966-9-4 作者:郑兆南, 唐锡阳
郑兆南、唐锡阳这是我妻子郑兆南的两封遗书,她重伤后于九月三日回家,九月八日在第六医院吐血身亡,前一封信给了李雪峰同志,后一封信交给了吴德同志。
我认为这是当前两条路线斗争的一个严重反映,因此抄寄一份给你们,作为研究情况、指导运动的一个参考,并请敦促市委正确处理这个问题。
北京日报 唐锡阳
十月十九日
我不是当权派,也不是什么学术权威,但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成了工作组右倾路线错误下的一个牺牲品,被监禁了四十七天,被毒打得遍体鳞伤,昨天刚被放回家来。我有许多许多的话(不只是我个人的安危问题)要向党说,我应当自己到市委来,无奈我下不了地,浑身浮肿,创伤疼痛,又有其他病症,我恳切地要求你派一位同志到我家来,和我谈一次话。我的这个要求是否过份,我的心情是这样急迫。
此致
东方红长征中学(原五十二中)语文教员 郑兆南 九月四日
我家地址:继红胡同(原东城区府学胡同)二十二号
曾于九月四日给您写了封信,我因伤势太重,不能亲自来市委向党反映情况,要求您派一位同志到我家来和我谈一次话。看情况市委不会派人来了,我只好再写这个书面汇报。我被监禁了四十多天,很少接触外界事物,很少听到党的声音,加上自己思想改造很差,这些意见可能是片面的,错误的,仅供您参考。
学校刚刚开始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语文组教师是比较活跃的(也有一两个按兵未动),但当时党支部压制很厉害,连大字报都不让贴,特别是在新市委成立前后,斗争十分激烈。我跑过新市委,请过工作组,因此就招来了更多的冷遇和压制。六月初,全体教职员听了市委中学文化革命工作团负责人的一个动员报告。现在来看,这也是一个体现了毛泽东思想的放手发动群众的报告。我们被压制的教师听了,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高呼毛主席万岁!当天夜里我就写了一张题为《质问李静同志为首的党支部》的大字报。现在我还记得大字报是这样写的(学校存有原稿):
“请你们根据新市委报告精神,回答以下问题:
(一)你们是站在群众的前面来领导文化大革命运动,还是站在后面拉群众的后腿,还是站在群众的对面来反对文化大革命?
(二)你们是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还是保卫一个政治态度还不明朗的党支部?
(三)你们是支持群众向黑线开火,还是组织保皇派围攻革命群众?
(四)你们是和修正主义的前市委一刀两断、划清界限,还是继续千丝万缕、依依不舍?
(五)你们是坚决贯彻毛泽东思想的教育路线呢,还是坚决执行前市委修正主义教育路线?
(六)你们是属于第一类党支部,还是第二类或第三类党支部?
这样提出问题,不是太尖锐,太严重,有点吓唬人吗?不,请你们放心,我们会在以后的大字报里,逐条地向你们摆事实,说道理的。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自觉革命,转变立场,认识错误,真正站到革命群众这方面来,领导这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郑兆南”
这是当时面对领导的第一张大字报,的确起了点火作用。一天之内,大字报如雨后春笋,形成了一个炮打司令部的局面。这下吓坏了学校领导人和“保卫党支部就是保卫党”的人,因此也招来了他们的更大不满。当时的形势,正如十六条所指出的:“这些当权派极端害怕群众揭露他们,因而找各种借口压制群众运动。他们采用转移目标、颠倒黑白的手段,企图把运动引向邪路。当他们感到非常孤立,真混不下去的时候,还进一步耍阴谋,放暗箭,造谣言,极力混淆革命和反革命的界限,打击革命派。”他们紧急活动,控制个别班,散布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李静还亲自威胁我;“你是参加过反右斗争的!”为了转移目标,学校领导正式宣布:“给学校领导贴大字报差不多了,从明天起转入揭老师的问题。”他们还组织了揭露老师的专刊。(因为工作组当夜进校,他们就没敢拿出来。)后来,借“六·一六”事件来陷害我和打击革命群众,更是他们的一枝毒箭。我正确认识这个问题,也是从学习十六条开始的:“有些有严重错误思想的人们,甚至有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利用群众运动中的某些缺点和错误,散布流言蜚语,进行煽动,故意把一些群众打成‘反革命’。”
工作组来到学校以后,学校领导公开镇压群众的气焰被压回去了,应该说学校当时的革命形势是很好的。没料到突然发生了六月十六日的打人事件,反而破坏了这个有利形势。所以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也是不愿意发生这样一个事件的。但事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妨从政治上来分析一下,它到底是革命的事件,还是反革命的事件?因为这涉及到对工作组执行了一条什么样的路线的认识问题。
这个事件发生的具体原因,是从学生要给李静背上贴大字报、王文俭在会上不喊口号引起学生不满开始的。但这是现象,真正原因是以党支部为首的保旧派(我还没有想出更确切的概念)压制学生起来革命,学生早就蕴藏了不满,再加上受到外校的一些影响,不免就采取了一些过火的行动。到后来,事态的急剧扩大与恶化,原因就复杂了,在冲破压制的革命学生中,混杂有好打成性的流氓(我是后来领教他们最深刻的一个受害者);和党支部站在一起被打的一方也不都是不革命的,他们中有不明真象的师生,还有许多就是为了保护党的不让打人的政策的好老师好学生。(从这点认识出发,我们还给受伤同学写过一封慰问信,也成了区工作队长李淑铮给我们定的罪证之一。)据说在事件过程中,还有个别教职工暗中使坏或无理还击,更是起了添薪加油的作用。这样就发展成一个群众斗群众的不幸事件。
不管事件如何复杂,我还是认为事件的主流是革命的,它的基本性质还是反对学校领导压制群众运动的斗争,不过武斗,打人、破坏公共财物是十分错误的。正如第二天区工作队长李淑铮来校向全体师生(当时以党支部为首的被打的一方还在团中央“避难”)所讲的,要一分为二地看待这个事件,是革命的行动,但是打人是不对的,我们不仅要敢于斗争,而且要善于斗争。从以后事态的发展,学生是接受了这个正确的分析。
最初一段时期,工作组对待这个事件的态度还是正确的:一面调查研究;一面说服双方,让在团中央“避难”的师生回来,并教育他们不要揪住“六·一六”事件不放,应集中火力炮打司令部,并布置我们给支部书记、校长、两个主任出大字报专栏。到月底,从李淑铮开始,工作组忽然来了一个急剧变化,推翻了自己原来对“六·一六”事件的分析,突然把它打成反革命事件。经过七月九日、十日两天两夜的紧急动员,组织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突然袭击,从积极写大字报的教师中揪出了四个“牛鬼蛇神”,一口咬定我们是“六·一六”事件的“肇事者”,并且把我排在首恶者的地位。(关于别人,我没有发言权;关于我自己,我可以明确地回答:这是政治陷害。)不仅我们成了众矢之的,连和我们一起写大字报的教师,全部成了围攻的对象。参加“六·一六”事件的学生更是一片检讨,在此同时,又逮捕了两个流氓学生。顷刻之间,学校乌云密布,几百张大字报不外乎两种内容:一种是揪“假左派”;一种是检讨。革命师生人人自危,而“避难”师生却趾高气扬,甚嚣尘上,立即全部夺得了革委会领导权。
对这样一个突然变化,我一直非常纳闷,当时只认为是工作组偏听一面之辞,主观武断。后未经过学习十六条,听到一些中央负责同志讲话的精神,听到一些外校同学前来革命串连的谈论,知道外面运动的一点情况,我才明白过来,我被揪出来,弄到如此地步,学校出现白色恐怖,运动被引上邪路,其根本原因是工作组执行了一条右倾机会主义路线。
当时,我们学校除了中间观望的不说,的确存在两派:一派是“避难派”。他们是保皇势力、保旧势力、折衷主义势力、以及一些不明真相,一心跟着班主任或领导跑的人的混合。另一派是积极投入运动的革命派。是谁在干扰运动呢?肯定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十六条讲得非常清楚:“文化革命既然是革命,就不可避免地会有阻力。这种阻力,主要来自那些混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同时也来自旧的社会习惯势力。这种阻力目前还是相当大的,顽强的。”而工作组偏偏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对群众运动怕得要死,分不清主流和支流,甚至发展到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把不革命的捧成革命派,把革命的打成反革命。为了顽固地推行这条反动路线,他们甚至在工作队内部采取组织措施,在调出工作组员的同时,“加强”了工作组。从他们以后对不同势力的态度来看,问题就更清楚了。对积极参加运动的师生,前面已经说了;对“避难派”中的教职工,他们许多人都是学校党政领导的知情人,迟到七月中旬就是不给领导写大字报(有的一张也没写)。工作组又是怎样解释的呢:“他们对党支部有感情,不贴大字报是可以理解的。”就是这样地给他们涂脂抹粉,并轻易地把领导权交给他们。对当权派呢,运动还没有真正搞起来,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对当权派的问题还没有经过充分鸣放,工作组就放出了空气:“你们党支部顶多是个二类支部。”难怪工作组一直到撤出以前,没有斗过当权派,却在临别前夕,给我安排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斗争会,而且李静就是这个会上的主要火力。
所以问题不在于揪出四个教师和逮捕两个学生,如果仅仅如此,就算不得什么方向路线的错误,何况这四个教师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拿我来说,家庭出身地主,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在运动中又是一个领头的“假左派”;其他人也各有性质不同的问题。把我们的问题“综合”在一起,一造声势,自然要多严重有多严重,即使将来检查起来,也有小辫子在手。后来果然听说工作组作了这样的检查:“这些人是可以揪的,只是时候不对。”这个检查未免有点羞羞答答,却也道出了关键所在:他们所以选择这个“时候”,问题不在于这几个人,而在于“杀鸡给猴子看”,以达到镇压群众,把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打下去的目的。从学校以后运动的发展来看,这个罪恶目的是完全达到了的。
一、打击了不应该打击的人。我被打、受尽非人凌辱的时候,工作组虽然已经撤退,不能负直接责任,但这个错误的决定是他们做的,反革命帽子是他们戴的。他们不根据中央精神作必要的检查,对我们的问题作妥善的处理,一甩手就走了。遗留下今天这样严重的后果,他们是不能辞其主要责任的。
二、压制了革命左派。凡是运动前期积极参加斗争的教师,凡是与“六·一六”事件有关的学生,至今翻不了身。他们不仅谈不到参加运动,还时刻面临着被揪被斗的威胁。
这些恶果,在毛主席和党的十一中全会提出批评,特别是公布了十六条以后,理应很快可以得到纠正和扫清的。听说从北大开始,许多单位已经这样做了。为什么五十二中老也翻不了身,反而愈演愈烈呢?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工作组虽然走了,但工作组右倾机会主义的阴魂未散,他们所留下的领导班子不敢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不敢引导群众学习十六条,熟悉十六条,运用十六条,坚决按十六条办事。再是我们学校新建不久,只有初一、初二学生。他们岁数比较小,领会政策精神和辨别是非的能力,比起高年级学生、特别是大学生来,是要差一些,慢一些。可能我这个估计是保守的,也许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革命势力正躁动于母腹之中,革命的光芒开始喷薄欲出。不管情况怎样,我相信,毛泽东思想的光辉是谁也阻挡不住的,革命的群众终究是要起来的,“六·一六”事件的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的,工作组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一定要清算的,运动的错误方向终究要扭转的。但是,我们不能坐等这一天的到来,我们应当把党的精神迅速交给群众,使运动及早走上正轨。为此我提出以下建议:
(一)应当就“六·一六”事件的性质和工作组的错误展开辩论,澄清事实,辨明是非;同时,造成一种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正常政治气氛。
(二)结合总结前一阶段的运动,在全校开展大学十六条的活动。合十六条的,就继续照办;不合十六条的,就要改过来。对那些抵制十六条的负责人,就要揭发和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改选出一个忠实执行十六条的革委会。
(三)在斗争的基础上,求得人民内部的团结一致,把火力集中在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实现一斗二批三改的任务,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有许多错误和缺点,特别是在运动中我还犯有两个错误:一个是我虽有积极投入斗争的愿望,但由于自己人生观没有得到根本改造,在李静等的压力下表现过动摇;在武斗的威吓下,有过企图自杀的行为,这是背叛革命的严重错误。另一个是在“六·一六”事件中,我也有错误。当时我认为打的是“保皇派”,有过幸灾乐祸的情绪;同时又顾虑别人反咬我和打人有关,就躲在本班做了一点消极阻难工作,而没有挺身而出,到现场去帮助防止事态的扩大,更不应该的是我还劝阻了别的老师也别去“招事”。这些错误和过去其他错误我已作了详细交代,并准备在运动后期进一步清理自己思想。
我有许多错误和缺点,但绝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右派分子。这个结论,现在不仅我自己可以下了,党和革命群众也可以下了。为什么这样说呢?第一,在工作组的反复动员下,全校师生大揭大议过我的问题。几百张大字报帮我证明了两点:一是证明了我有许多错误和缺点;再是证明了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言行,更不是“六·一六”事件的阴谋策划者。(有个别人为了自己脱身,把他自己的言行强加在我的头上。这无损于我,只是暴露了他自己。)第二,在革委会的领导下,几百名师生查抄过我的家,没有查出任何反动物品,却翻出我的大量文字材料,从我的高中作文、来往书信、日记、听课笔记、教学笔记、我在北京日报工作时的采访本及见报稿件、一直到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经过挑选以后,抬走了整整一筐。这是我的全部“私人档案”,也是党和革命群众客观地了解我的历史材料。这些材料同样帮助我证明了两点:一是证明了我有许多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再是证明了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言行。所以说,经过这样两次猛火烧、细筛过,党和革命群众有足够的客观材料给我下一个客观的结论。
有人会说,你自己不是也承认自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假左派”“阴谋家”等等吧,你不是还交代了许多“阴谋”材料吧。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这是武斗的结果,是逼供信。有点政治经验的人只要一看我所“交代”的材料,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责任——经不起武斗的考验,但主要责任不在我。
尽管我成了被斗争的对象,但革命同学特别是红卫兵的革命行动,不能不使我深受感动。他们猛扫“四旧”,移风易俗,干着翻天覆地的伟大事业,就是骂我打我的红卫兵,尽管我不喜欢他们的简单、粗暴、不按政策办事,但是他们那疾恶如仇,对阶级敌人的愤恨,对党和毛主席的无比热爱,不能不使我从肉体的痛苦中受到深刻的教育。这种思想感情正是我所没有的,正是我所需要学习的。还有一些红卫兵日夜不离地看守着我,夜里连被子都没有就躺在我的旁边。在我拉痢疾、满屋脏污的时候,他们也从不擅离自己的职守,那时正是满城革命风暴的时候,他们又多么希望出去闯闯啊。有些红卫兵还从党的政策出发,劝阻了一些学生来打我,否则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当我怀着敬佩的心情说起这些红卫兵的时候,不得不同时指出,在大量可爱的红卫兵和革命同学中间,也混杂了少数个别的流氓。他们撕掉我家的毛主席象,造我女儿自杀的消息来刺激我,抢走我的手表,逼我吃烂水果,因此得了痢疾,夜里为了允许我在盆里拉痢疾,要我给两块钱(给了一元五),九月三日发工资那天向我“借”钱(实际没发我工资)等等。这些流氓不是把我看做政治思想上的敌人,而是把我看做玩弄的对象和勒索的对象。我建议在运动后期,应当清理这样的流氓分子,不能允许他们玷污了光荣的红卫兵组织。不过话又说回来,运动中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流氓能够如此得逞,这和革委会的无心真正革命(其中有个别人借机发泄私愤见死不救),因此放弃了革命的领导是分不开的;也是工作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阴魂不散的必然反映。
第一,要求允许我有参加文化大革命的权利。目前我没有这个权利,只要我稍有异议,就立即会被打死。毛主席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死我并不怕,我已经经历了比死更严重的毒打和侮辱。我怕的是没有发言权,没有申辩是非,参加革命的权利。
第二,要求给我医疗条件。目前我没有这个条件,大夫请不到,医院又不给我看病。
这两个月,是我一生中难忘的两个月,真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毛主席说的:“任何新生事物的成长都要经过艰难曲折的。在社会主义事业中,要想不经过艰难曲折,不付出极大努力,总是一帆风顺,容易得到成功,这种想法,只是幻想。”从这短短两个月的经历,我体会到先烈创业的艰难和苦楚,我体会到建设共产主义的光荣和伟大。我个人吃了点苦,是好事,不是坏事。我永远忠于党,忠于毛主席,革命到底!
此致
五十二中语文教员 郑兆南 再上九月四至七日
来源:北京轻工业学院造反有理战斗团星星之火战斗队翻印,1967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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