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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拦路记

日期:1957-5-10 作者:上海市, 洛雨

上海市、洛雨

(洛雨,原名杨作雨,上海作家协会创作组组长,《人民诗歌》编辑)

看见这个题目,善心的人也许会惊叫起来:“火车,是我们现代人出门代步的千里驹呀!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开路先锋呀!什么‘火车拦路’,谁听说过?……”不错,原先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但是,上月马鞍山之行,曾过南京小住,偶然上街,出乎意外地,竟两次被火车拦住去路,进退维谷。当时我身历其境,未尝不是又惊又疑,以为天下奇事哩。

第一次奇遇,是在一处叫做“鼓楼”的十字路口。当我乘的公共汽车驰近路口时,一列停着的火车,像城墙似的拦住出路。我当做是出了什么事故,冲口说:“出事了!糟糕!”而且神色张慌,想下车去看个究竟。不料女售票员向我摆摆手,平静地说:“没事,火车便在这里停嘛!”我松了一口气,但略略一想,又觉得不是滋味,马上激动起来,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怎么行?这儿不是交通要道吗?你们怎么不提意见?……”

“谁说不提意见?我们把嘴都拌烂了,就是不理!……”女售票员讲话已不是那么心平气和了。

“为什么?”

“因为它是火车啊!”

“火车!火车!难道火车就可以蛮不讲理?你们又怎么打算?”

“碰上就倒霉——停下来等呗!”她的脸有些红了,接着说:“同志,你才不知道呢!在这里,大不了等那么几十分钟;要是在‘下关’啊,不叫你等它两三个钟头才怪呢!有一次,听说……”

这时候我们仿佛是老朋友谈天一样,感到亲密、随便。她索性离开车门房的工作地点,走到我跟前,告诉我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一个年轻的卡车司机,是个火爆性子,他开车出去执行任务,不早不晚,恰好碰上了火车拦路。等啊等啊!等了两个小时零三分。别说火爆性子,无论谁,有任务在身,哪有不性急的道理?他想,反正完不成任务,回去也逃不脱一顿批评。心一横,想出了一个主意:“你让我等两小时零三分,我也让你等两小时零三分。”就是说,他要一报还一报,出出心中的怒气。他当真这么干了。当另一次火车快来的时候,他便将车子抛在铁路当中。……

“后来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不行啊!”女售票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啊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因为它是火车!”

听了这个故事,我不禁沉思起来:“多深刻的人民内部矛盾啊!”我又多么怀念那位年轻莽撞的卡车司机,在他拦火车的时候,铁路局的人员,可能还有围观的群众,也许会给他扣上一顶可怕的大帽子,说他“破坏交通”啦,“损害人民铁路事业”啦等等。在他回去之后,完不成任务当然要挨整,说不定还要审查他的“政治立场”什么的。啊!现在他怎样了?是不是开着车子,仍在南京的路上奔驰?他的火爆子……一阵汽笛声,打断了我的沉思,不知是什么缘故,火车原来那种壮丽、豪放的英雄气概,在我的心目中,突然地消失了一大半。

真像古人所说的“无巧不成书”吧。另一天下午,我便在“下关”遇到了“不叫你等上两三个钟头才怪”的火车拦路事件。这次我已经老练多了,无可奈何地坐在三轮车上,恭候火车起驾。大概是等久了,总有些儿不耐烦,便淡淡地回答:“天晓得!”我又问他为什么不提意见,他竟然连话都不愿意讲了,只朝火车看一眼,吐一口唾沫:“呸!”无话可谈,我只得出神地瞅着面前的火车。那漂亮的车厢,跨山越水的车轮……我真想赞美它几句。可惜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半句合适的话来。多么苦恼啊!

从南京回上海的旅途中,我和旅伴剧作家老刘谈起上述的观感,劝他写个“火车拦路”的小电影。谈着谈着,人物和剧情便慢慢地浮现出来了。这个小电影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某铁路局局长正在办公室里处理“人民来信”,他把大叠的信一张一张地翻阅着,开头看得较仔细,只不过皱眉瞪眼,有点不痛快;慢慢地越翻越快了,简直像印刷机旁看到的情景一样;再后,他索性一叠叠地翻过去,双手发抖,脸色铁青;最后,他把全部信件往旁一推,哗啦啦撒了满地,咬牙切齿地说:“世界这么大,连火车站脚的地方也不给!什么交通要道,难道叫火车向你们让路?吓!高山还向火车低头,河水还向火车让路呢!人民来信吓倒人吗?真正岂有此理!”这时,电话铃响,局长拿起话筒,乱吼了一通,当他听清他的太太在亲戚家里害急性盲肠炎,要他坐汽车送太太上医院时,他才慌了手脚,匆匆踩过地上的“人民来信”,出来了。汽车飞驰到某处,突然停下来了。局长从车窗中钻出头来,一看,各色车辆排着长蛇阵,情知不妙,便吩咐司机去打听“交通阻塞”的原因。司机报告说:“局长,火车拦路。”局长呆了半晌,随即神态正常,向司机下命令:“快去通知站长,局长太太患急病,救人如救火,叫他立刻开车,不得迟误!”司机摇摇头:“不行吧!站长又不认得我是谁……”在火车的那面,一辆救护车也挤在猬集的车辆中。病人的痛苦的脸色,使旁坐的护士大为不安,喃喃地劝慰病人:“再等一等,火车快开走了!”原来病人就是局长太太,她因局长迟迟不来,只好坐救护车上医院,现在还可以从她凄惨的叫痛声中,听到:“你怎么不来?……你这个没有心肝的……”特写:火车傲然不动。

这个小电影的结尾,应该是悲剧还是喜剧?因为老刘终究是医生出身,他主张暂时等待一下,看主人翁愿不愿转变再说。我也同意老刘这人道主义的观点。

我和老刘只管谈得起劲,我的另一旅伴,工人作家小金早已闻声跑来,站在我的背后。这时她也插话了,半开玩笑地说我“少见多怪”。接着,她便滔滔不绝地谈到上海“西站”的情形:火车怎样拦路,人们怎样气愤……因为“西站”附近是工厂区,害得工人们常兴“行路难”之叹。“天下乌鸦一般黑”,上海火车跟南京一样欺侮人。小金还告诉我们,据说人民代表曾把这问题闹到人代会,建议铁路局改进,铁路局答复得妙:要么驾天桥,要么搞地下铁道,在地面上是想不出办法的;而目前增产节约,只好原封不动云云。小金还说:“拦路的只不过尾巴的一两节车厢,有时只半节,如果往前移动一点点,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火车就是不肯动,拖半截尾巴……唉!就是这样气人!”我说:“不气人,我才不叫老刘写电影,”当场,我建议老刘把电影的开场改动一下,改为局长一边翻阅“人民来信”和人代会提案,一边考虑如何逃过人代会一关,让他说出“要么上天,要么入地”等等不着边际的海话。

回到上海,小金又给我一封信,说:“我了解了很多同志,大家对这(指“西站”火车拦路——洛)意见很多,甚至很愤怒。早晨六点半至七点半这段时间,常有拦煞廿分钟样子的现象;下午四时半至六时半,碰得巧,被拦阻的车辆像火车一样接得很长(五十四路公共汽车、卡车等),人拥挤得像露天剧场。耳闻不如目见,请你来看看吧!……”

到今天,我还没有去看过。并非官僚主义,只因为:我相信小金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愿意再看到群众投向火车的愤怒目光。如果有人以为火车拦路与事实不符,要组织“调查组”什么的前往现场踏勘,只要一柬相招,我一定殷勤奉陪。我衷心巴望的是:有一天,上海“西站”、南京“下关”、“鼓楼”……等地方,车辆行人,日日夜夜都能自由通行。那一天,我将兴高采烈地走访剧作家老刘,恳求他写上:局长太太的病,并非急性盲肠炎,只不过在亲戚家中多吃了几块肥肉,因消化不良,有点肚子痛;局长与太太见面时,经过一番解释,已欣然重归于好;最后,局长大发慈悲,把原先写好的,有着“要么上天,要么入地”等字句的人代会发言提纲,一把撕碎,纷纷落在地上,随即被风吹散……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日记于百花楼(投“文汇报”,未发表)

来源:《为保卫社会主义文艺路线而斗争》(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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