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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姚北桦的信

日期:1957-6-1 作者:四川, 石天河

四川、石天河

(石天河:成都《星星》诗刊执行编辑,原名周天哲;姚北桦:南京《新华日报》副总编辑)

北桦:

我到峨眉已二十多天,你的两封信,今天才由文联转到此间,你为我东下后的“安身之计”作了努力,足见还是故人情深。江苏文联说要四川文联说明一下我的创作能力,我想,这是可以办到的,此外,我所写的文章,也可以作为实证。

……(四川文联编“会议参考文件”时删去)

你信中谈到的“稿费恐怕不足以谋生事”的问题,我的看法是这样:一、目前中国的文学水平这样低,如果我还不能专业,那就太低能了。我这几年,其所以弄得毫无成绩,一方面,是由于1953年的离开党以后,自己陷于消沉,接一连二的犯错误,阻碍了自己正常的文学活动;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所处环境,给我以意想不到的打击。例如,我的长篇,不给我时间去完成;肃反期间,整整一年不许我发表作品。各报刊均曾接到过他们的通知,不发表我的作品。(这个通知,至今仍有“后遗症”似的效果,出版社、编辑部的人总不大肯和我接洽。)所以我觉得,这几年,我没有能搞出什么东西来,实际上,并不是我的低能。二、别的作家谈生计困难,他们是有家有室、有儿有女,非一月数百元收入,不能解决问题;我是一个光人,一张嘴,百把元就混得过去了。再苦一点,几十元也会过得去的。母亲的生活,只要每月寄二三十元给他就行了,所以,困难是不大的。三、我的文学活动,是多方面的,诗、小说、理论批评,还可以写点关于古典文学研究的文字,比起一般的“新生力量”来,我可以大胆夸一句口:“本钱比他们足些。”只要是在“放”与“鸣”的环境下,而不是在对我进行有意识的箝制、排挤与打击的环境下,我会“活跃”起来的。事实上,在西南,一直到这次运动前,我还是很“活跃”的,我在文学界的名声,虽说不大,但绝不是像读者群中那样很少人知道我。这就是说:我是被压成“无名小卒”的,被派成“火头军”和“弼马温”的,我的能力和我所处的地位并不相称(这也就是我不能甘心的原因)。到南京后,环境条件变了,加上有你和别的同志的照顾,发展上可以少受阻碍或不受阻碍,这是不可与四川同日而语的。(在四川,我是愈努力愈遭忌,最近的这一次打击,就是由于我在一些青年文学工作者和文学爱好者中,有了一点所谓“威信”,因而使得某些人害怕起来,才“坚决打击”的。)四、我其所以决心搞专业创作,而不再当文艺干部,是因为我要写的东西太多,非专门写十几年不可。否则,三日风四日雨,自己会处于不安定和焦急的状态。青春已经过去,中年再白耽搁,此生就真的会一事无成了。我打过一个算盘:我现在是文艺十级干部(说来惭愧),每月收入不过八九十元,抵不上六千字的稿费,如果专业写作,即使不出书,我每月在报屁股上写两三篇短文,在刊物上写个把短篇或二三十行诗,也就差不多了。你看如何?

这里,整风已经开始,你看看四川日报上的报道,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了。文联召开的座谈会上,几个和我接近的青年文学工作者和平日与我有些来往的大学教授,已在为我叫屈。(还有一些“本报内部消息”,报上没有登出来。)宗派主义暗害分子李累的面目,已经揭露在社会公众的面前,不过,这一次的事件,因为是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点头认可”过的,所以,揭露是否能彻底,处理是否能使人心大快,一下子还未可乐观。今天,和接到你的信同时,接到了文联副主席常苏民的信,叫我回去参加座谈,“帮助党整风”,我不想回去,寄了个“书面意见”去了。这个“书面意见”,我是赤裸裸地谈问题,其中虽也不少火气(实际上是冤气),但确是为党的事业着想,并非只图痛快,如果他们敢于在报纸上公开,你也可以看看。

你那里整风已经开始,而且,你抱定提高自己的态度,我觉得是很正确的。我离开你已经九年了,提不出什么具体意见来。但我觉得,有些我所感到的,作领导工作的党员干部一般容易犯的毛病,以及目前党群关系、特别是党与非党知识分子关系极不正常的症结所在,可以拉杂地写一点在下面,聊以作你的参考吧:

1、我感觉,在作领导工作的党员干部身上,最容易滋长起来的一种东西,就是所谓“个人威信”的思想,这种思想一滋长起来,就会使得“三大主义”飞快发展,而“群众路线”则逐渐地被打入冷宫了。有“个人威信”思想而又错误地把“个人威信”与“党的威信”混为一谈,看不出这两者只是有时一致、有时却是矛盾的,便会陷于不自觉状态。例如:对于党的方针政策,因为自己是党员、是领导干部,常常以为自己的认识是最正确最全面的,便按照自己的认识去执行,不愿意听反对意见,眼睛只落在文件指示上面,不研究具体情况。下面执行起来发生困难,群众有了舆论,也容易被当作是“抵触情绪”、“损害党的威信”……等等,不加考虑,或轻率地予以“批判”,这便助长了教条主义。这样坚持成见,自自然然地便产生一种认识上的排外性,“反对”意见很容易被看成“反党”、“反动”……等等,渐渐地对持反对意见的人,产生一种歧视的态度。如果这些人公开地坚持反对,更容易引起自己的反感,这便助长了宗派主义。久而久之,相习成性,看了文件指示便根据自己的见解去办事,群众意见总被认为“狭隘”、“片面”……等等,总觉得自己是党员、是领导干部,比别人高一头,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便也日渐形成了。这是很普遍的。

2、欠缺独立思考,盲目服从上级,不敢在上级面前“给群众叫苦”和反映群众意见(报纸上粉饰太平,掩盖矛盾,也是这一类),报喜邀功,追求表面成绩,忽视群众与党之间的“距离”和“矛盾”,雷厉风行,强求一致。这种作风之脱离群众(而且也使得上级党不能了解群众思想情绪和工作进行实况),已经是不待说的了。另外,也还给自己造成一种惰性,思想懒汉般机械地贯彻“领导意图”,顺风倒,溜肩膀,逐渐丧失了布尔塞维克理论认识上的敏锐性,丧失了与群众血肉相连痛痒相关的革命者的感情。这也是很普遍的。这样怎么能了解群众疾苦呢?平日不了解群众疾苦,执行上级命令的时候,当然更不会考虑这些,而且也就无从了解群众的思想情绪。

3、对中国革命的胜利,欠缺历史唯物主义的正确认识与客观理解,往往因为自己是党员,只片面强调党的功劳(包括自己的功劳),不承认非党的民主人士、一般干部,也曾有过各种不同程度的牺牲,也曾有过一定的功绩,起过一定的作用。这样,便形成“墙”和“沟”,造成自己的孤立。有的机关,明明没有什么工作能力的人,只因为他是党员,便摆在领导地位,明明能力很强的人,屈压在极低的地位。这虽然不是极普遍现象,但在宗派主义严重的地方,一般都有。而且作领导工作的党员,都把这种不合理、不正常的状况,看成是“当然”、“必须”的事情。

4、作领导工作的党员,一旦沾染了严重的宗派主义,在干部政策、统战工作上,便会出现两个极端:一是化友为敌,一是认贼作父。从前与共产党同艰苦共患难的人,一旦因为某些事,意见不一致了,便遭到无情打击、残酷斗争;从前一贯是党与人民的敌人,仅仅因为解放后,他要靠共产党吃饭,多方献媚,百般奉承,便相信他是真心真意,弄成“人民代表”、“协商委员”,这些人其实谁也不能代表(也许能代表他老婆孩子)。这样的结果,是使得党的周围,团结了一批假积极分子,而真诚的朋友,同路人,则离心离德了。这当然是个别地区的特殊现象,但也是值得警惕的。

再见!

哲弟6月1日

来源:石天河〈逝川忆语——《星星》诗祸亲历记〉,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往事微痕》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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