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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土家族问题的初步交待

日期:1957-9-0 作者:北京大学, 向达

北京大学、向达

(向达: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潘光旦:中央民族学院教授;彭泊:曾任中南局民族事务委员会幹部、广西民族学院教师,湖南省政协委员)

湖南湘西土家族问题的提出大概是在一九五○年左右。我虽是湘西人,以前并不注意这一问题,解放后填民族成分也只填苗族,不知有土家族。一九五二年以后,在集会上碰到潘光旦,他提及湘西有土家,并说我可能也是土家。我当时并不放在心上,只开玩笑的说要他给我作民族成分的鉴定,以后见到他几次问他鉴定作好了没有,他总说没有,我也就一笑置之。

但是另一方面中央民族学院有些人却在外边扬言我是土家族,如田心桃于一九五三年八月写来的信上(参看附件1)就提到中央民族学院杨成志教授就对她说向达是土家族云云,这些事我那时是不知道的。中央民族学院于一九五六年以前曾派好几次调查小组到湘西土家族区进行调查。我猜想就是这样的口耳相传,使得连湘西土家族区也有人认为我是土家族了。最近找出彭武一所写的“湘西土家人民古历史研究纲要初稿”油印本一份,大约就是一九五三年以后寄来的。我记得他还附有一信,要我对他的文章提意见,信已找不到了。我也没有回信。彭武一大概也是把我当作土家族,所以才寄文章来的。一九五六年六月潘光旦到保靖曾托他带口信给彭武一为未写回信致歉。

一九五三年八月二十四日田心桃自中南民族学院给我来信(参看附件1)内中提到杨成志教授说我是土家,还说“土家人民对你希望很大”,以及湘西土家情况介绍,并要介绍一些土家材料。末了说她就要随同中央所派人民一道去湘西“盼速回音”。这封信收到后,不知为甚始终未拆,因而也未回信,最近九月三日才检查出来。在今年四月八日她的来信也曾提到此信,说我未回,不过她说五二年是错了邮戳上是五三年。

一九五四年九月三十日中央民族学院汪明瑀转来湖南永顺初中教员彭秀枢信一封,内附土家族跳摆手舞的照片一张,附邮票八分,要我回信答复关于土家族的历史问题(参看附件2)。这封信我也没有复,所附邮票原封未动。

自一九五四年九月以后以至一九五六年五月以前,还没有查出这一类的信件。一九五六年五月我出发到湖南苗族自治州去视察,并想顺便到溆浦、怀化、晃县看看。从北京出发,潘光旦也去苗族自治州视察,因而一路同行。潘光旦所著关于巴人与土家的论文,正在此时出版送我一本,因为文章太长,一直看到吉首才算看了一遍。论文极尽穿凿附会的能事,所用烦琐的考据方法,很合我的胃口,又牵涉到我这一姓在湘西的历史,因而颇为欣赏。

我于五月二十日自北京出发,二十二日晚抵长沙,住交际处招待所与潘光旦同住一房;五月二十九日到苗族自治州首府吉首,住州人民委员会与潘仍同一房。潘光旦因是民盟中委,到长沙后与杜迈之往来甚多,并至盟部作报告听他说过,详细不得而知。五月二十五日省民委会座谈介绍湘西民族情况,五月三十日在苗族自治州由地委会介绍情况。在这两次的介绍中都提到土家问题,也提到田心桃,有所批评,说她有问题。潘很不满意,认为省方主观,我同意他的看法。在地委会座谈会上,潘曾提出问题由龙再宇副州长作答,其中一个是问的北面几个县的苗土关系怎样,此外则是一个传说如白帝天王庙傅公祠乾隆临时的碉堡边墙等。

在吉首的时候,我同潘谈到苗族自治州十县,土四苗六,土家聚居各县经济情况比较好,土家族受教育的也比苗族为多。省州之所以主张联合,大约是以为联合则对苗族有利,分则土家族也许好些而苗族吃亏,潘认为是这样。可是既然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我当时却不能转过来一想,潘则一直主张分治。

潘到自治州,他是下决心要去北四县特别是龙山一访土家族,在吉首曾约吉师一些土家族师生谈话,我没有参加。六月四日我一个人离开吉首去溆浦,由此访问怀化、晃县,然后经安西回长沙,六月十五日返京。凡此另有视察报告给全国政协。大概是八月间潘光旦由湖南回京,归还借用杂物,到我家一次顺便谈他在酉水访五代铁柱情形。

和潘光旦视察苗族自治州的这一段时间,所能记忆的事大致如上。

大概是一九五六年冬季,也许是十月,彭泊到北大图书馆来找我。我不认识他,也没有介绍。他自我介绍是土家族,在广西民族学院工作,谈起土家族问题、谈起土家族成为一个民族以后的自治问题。单独自治是他提出来的,我说为土家族想,单独自治是上策,联合自治是下策。接着我还说如其不得已而联合自治,也没有关系,将来用人总会要照顾到人口比例的;州的领导如州长副州长也会考虑这些方面的。那一次的谈话,我所能记忆的大概就是这些。据我所记得的,见到的土家族人,见到彭泊只及一次。

以上是一九五六年的事,记得起的约略如此。

一九五七年二、三月间,我同彭泊曾通过信,我去的信,因未留底已记不清。现只找出三月十三日彭泊来函(参看附件4),由这封信可以推出我在三月十三日以前曾和他通过来,可能是谈土家族自治问题,鼓励了他,所以他在三月十三日信的开始提到。他在信尾还提到“湘西我族人士来信仍提名拥护您……”由“仍提名”的口气看彭泊在此信以前曾有信提到象“州长”一类的问题,我应该是回绝了,彭泊在三月十三日信里才有“仍提”字样。前一信现没有找到,彭泊如何措辞提甚么名,以及我怎样回绝,三月十三日信文怎样回绝,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想彭泊的信里,只是含糊其辞,我在思想上并不重视,所以才一点也想不起来。

在本年二月廿三日左右,还收到长沙师范专科学校土家族学生彭景晨来信(参看附件三),信似未复。彭景星写信是彭泊介绍的,信未说到土家族希望单独自治,又说这是“听彭武一、向又新……说的,”我要“支持土家人的真实愿望和内心要求。”信里说他看见我给彭武一的信,那应该是年初,我没有留底,记不清。

??? 三月五日至二十一日全国政协开会。三月十八日潘光旦和我作了关于土家族问题的联合书面发言。这篇发言稿是潘光旦起草的。开会时,他告诉我有这么一篇发言稿,正在起草,详细内容并未谈及,征求我副署。十八日前几天他把稿子给我看一遍,署了名,就交政协秘书处付印。这篇发言稿写得隐微曲折,有些地方似正而反。其中主要意思主张土家族单独自治,这是我也同意的,因而副署了。对于这篇发言,将来会发生什么后果,那时是没有考虑的。

政协会议于三月二十一日闭幕,大概是二十二或二十三,中央统战部召开一次关于土家族问题的座谈会,我也参加了。在这次座谈会上,李维汉部长对谢华部长说土家族问题还得深入调查,湖南原来所定苗族土家族联合自治州三月筹备六月成立的计划可以推迟一点。又说以前土家族青年的斗争应该认为是合法的云云。我表示了自己对于单独自治的主张。潘光旦、汪明瑀、萧离也参加了座谈会,都说了话,他们的话,已不记得,只记得萧离说田心桃以为受了打击,几年来情绪不好,对人说今年毕业后发誓不回苗族自治州去工作。

??? 对这次的座谈会,我有两点认识是完全错误的:一、苗族土家族联合自治问题推迟计划,以为中央与地方的意见不一致。二、土家族青年知识分子过去那种上书表示意见的办法,中央承认为合法的斗争,今后仍然是可以放手去做的。因此在参加座谈会后,不仅没有体会到中央深入调查的谨慎细致精神,反而认为政协发言主张单独自治是不错的,只是事在人为而已。全没有想到这是违反了人民的真正意愿,反对了党的领导!

三月十八日政协的联合发言在报上发表以后,激动了一部分土家族青年知识分子的情绪。田心桃、彭泊、彭武一都有信给我说好,并且把那一篇发言用油印复写等方式翻印,在苗族自治州内散发(参看附件七田心桃四月八日信附件五彭武一四月一日信、彭泊也应有信,未找到。)此外,来信赞成联合发言写信给我的还有彭厚生(参看附件六)、彭永潭(参看附件八)、彭司续(参看附件四)、彭光辉(参看附件十一)、彭秀枢(参看附件十二)等人,单独、联合、手写、复写,不一而足。这些来信,大概只复了彭永潭的,其余恐怕是多半未复。

从这些信来看,当时田心桃、彭泊、彭武一等人对于联合发言热心作宣传工作,其他等人有好多都是受他们的影响的。彭泊三月十二日的信迫切希望知道中央的情况。田心桃四月八日函(参看附件七)、彭武一四月一日函(参看附件五)也有这种心情。三月二十九中央统战部座谈会后,我就按着我的错误的认识,分别写信告诉田心桃、彭泊、彭武一。据彭厚生所揭发,田心桃还把我于四月十二日写给她的信抄转给很多土家族青年知识分子看。四月十二日回田心桃的信,除掉告诉统战部座谈会的情况而外,末了还鼓励她“不应该消极,今后要再接再励,站到斗争的前线上来。”(信未留底,据印发材料)四月十七日我在回彭泊四月十日的信(今找不着)里,还提及“处处要考虑到如何使对方能够下台,而不要逼着对方负隅反噬。”(信未留底,据印发材料)这里的所谓对方,所谓斗争,当时的思想是指的省民委会特别是谢华部长。还是不同意他的联合自治意见。这就具体说明我认为关于土家族问题,中央与地方的意见是不一致,土家族某些知识分子的意见是正确的这一严重错误思想。而答应彭泊把中央情况即统战部座谈会的情况,告诉他和田心桃、彭武一,等于作了他们的坐探。“对方”“斗争”,对方是谁?向谁斗争?还不就是党,就是对党斗争!今天知道了这都是反党反人民的罪恶行为,而在当时是没有想到这里的。也没有想到这些煽动的辞句,出之于我,会发生什么后果!

我是四月二十日出发到云南去视察的,象彭司续、彭光辉、彭秀枢等人信直寄北京,都在我出发到云南去以后回京以前寄到的。六月一日回京,这些信都未复。四月二十八日田心桃一函寄昆明云南省政协转,五月七日到昆明。我是五月十五日从大理回到昆明的,二十一日接到,二十二日回了信。回信没有留底,记得大意是说就要回北京,访问云南土族的事情没有时间,只好转告云南搞少数民族工作的同志,请他们注意。六月一日回到北京,又接到五月二十五日田心桃来信(参看附件13)。从田心桃的这封信里知道关于土家族自治问题,湖南各方面已大致同意联合自治,彭武一已同意联合,彭泊也取消他的主张。但是她仍然不服,提出三点意见,最后表示愿意为此上十字架亦所不惜云云。田心桃此信大概是五月底到的,我回来后事多,似乎没有回信。六月一日回来以后不久,我还接到一份六月一日的新湖南报,上有彭泊在湖南省政协的发言全文,不知道是谁寄的。

七月二十一日以后,还陆续收到保靖全县农村工作干部等人(参看附件十四)、向志高等(参看附件十五、十七)、田心树(参看附件十六),一共四次来信,都是油印由自治州寄来的。这些信都是反对单独主张联合的。此外在八月一日还接到七月三十一日地质部单永健转来的永顺师范附小许中柱于七月二十三日写的一封信(参看附件十八),询问沅陵莲花池乡巴老的问题。这些信都没有回。

以上就我目前所能找出的有关信件全部交出。这里面田心桃来信一共四封。彭泊来信应有好几封,而目前只找出今年三月十三日一封,其余都找不到。彭武一来信也应有好几封,只找到四月一日一封;现一起先行交出,这几个人的来信都是比较重要的。

以下我交代一下我对于六月十九日统战部座谈会的认识。六月十九日统战部的座谈会是第二次,专谈土家族问题最近的情形。第一次会我因接到通知迟了没有出席,第二次出席了。我在土家族问题了犯了严重的政治性错误,六月以前我固然没有好好的认识到,就是到六月十九日统战部座谈会上,我还以为是由于一向自由主义,说错了一些话,只是思想不对头而已。所以在上午的会上,听了谢华部长的话以后,我只轻轻地认一点错,作一点检查。对于单独自治还在那里说理论上没有什么等等空话。因为不认识问题的严重性,下午又有别的事,没有出席,遂而形成规避批评的行为了。

在八月十六日和二十九日的两次检讨中,我只是初步认识到我在土家族问题上不相信党,对党采取对立,犯了政治上的错误。但是因为我不知道半年来湖南在土家族问题上发展的情况,加上我写出去的信都没留底,对田心桃、彭泊、彭武一诸人来信未仔细检查,因此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上面犯了政治上的错误,而对于错误的严重性认识仍然是大大不够的。八月三十日民委会同志对我的批评,举出湖南所揭发彭泊他们所干的罪恶勾当,又看到了印发的关于土家族的若干材料,不禁大吃一惊,错误竟严重到这样程度。因重新检查有关的来往信件,整理自己的思想先从材料作初步交代。

接着我正在准备写正式的检讨,一俟写就即行交上。

(按:此件是1957年9月初,书面交代的。)

附抄:彭泊给向达的信(原文)

(一)

向先生:

您的手示,收到很久了,给我们很大的热力和鼓舞。我回西以后,接到湘西永顺、龙山、保靖以及鄂西来凤、咸丰、宣恩等县我族人士及群众来信共五十二封,均纷纷表示要独立自治,我已全部转给中央民委汪锋主任。但近接武一来信,说谢华部长函以(40)“中央已经批准土苗两族实行联合自治,三月备筹,六月面立”。今接司续来信,又说赵付书记(不知是州县省)亲自到保征求筹委、州委、人代人选,不知是实是虚,我很怀疑,因为消息来得突然,与中央所面告我者:“中央主要根据群众意见决定,否则不服,也是枉然”精神,似未相符,我已请示中央,并请你就便打听告我至盼,因此一等急待我回信之故。

潘先生此去鄂西,对我族群众启发甚大,来凤向安洲来信,告连川南各县我族人士都动起来了,似此面甚广大,人极众多,将来前途自更壮观。湘西我族人士来信,仍提名拥您,您意如何?倘能出驾,当为我族一大喜事。尚乞示复。

此致

敬礼!

彭泊上三月十二日

(二)

向先生:

我看到三月二十四日人民日报公布您与潘光旦先生的联合发言,内心非常感动,我已买了二十余份,分寄永顺、龙山、保靖、来凤等县我族人士,要他们广为传阅和宣传,永顺来信,他们已油印二百余份,分发各个乡镇我族群众,并在上面加上按语“分也许比合更为适当”“勉强合,不如分”。瓦厂、龙头、里耶、双凤、坡脚等乡,我族人民来信,全都一致写信中央,要求我族单独自治,声势浩大,决不是如谢某说,只是几个知识分子在那里吵吵闹闹。古丈、大庸、桑梓我族人民也受影响而动起来了,湖北、四川方面,也是如此,人数甚众,地面很宽,大势所趋,联合恐难阻此洪流。

顷接汪锋主任来信:“关于土家建立自治地方问题,最近乘谢华同志来京开会之便,曾由李维汉同志邀集向达、潘光旦、李烛尘等有关人士举行了座谈。会后,谢华同志表示愿你去长沙,面谈一次。我们也表示同意,广西省委统战部方面,我们已打招呼,你可随时请假前往。我不知道您们座谈了些什么?大家意见怎样?谢华意见何如?中央采取甚么态度?我应不应该去?去了怎样谈?应抱什么态度?请你马上详为指示至盼至祷。

我代表我族人民向您和潘光旦先生、李烛尘先生致以无比深厚的感情!

此致

敬礼!

彭泊上四月十日(向达已于五七年四月十七日复)

来源:《中国科学院右派分子言论材料汇集(一)》内部资料,中国科学院整风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印,195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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