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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之:思想汇报(第11号)——思想检查报告

日期:1958-6-9 作者:[待确定]

到十三陵工地已两个半月,初来时曾想按期写思想汇报如过去那样。当时做白班,每天晚上还都抽一些时间,思考一点东西,写一点东西,但是在写第一个思想汇报的时候就因为肠炎,连续不断地泻肚,没有写得下去,劲儿一断,兼以改作夜班,可以利用的时间少了,就此停顿了下来(那一个未写完的思想汇报附交在后)。

虽然如此,对于劳动、生活和读书中领受到的感觉体会,还是不断反复思考,总的来说,觉得2个多月的劳动生活给自己的教益是极多的。5月中旬,按照中队部的布置,进行了一次思想检查,由于时间的关系,这次检查还没有能很深刻、细致,自己觉得将来有作详细的书面检查之必要,现在,按照中队部的指示,先简单地写下自己思想检查的一些内容来。

检查分两方面,劳动和思想。

(一)劳动

自己觉得对劳动是愉快地接受的,是肯拿出干劲来的,自2月底参加第一批劳动到现在,自己思想上可以说没有任何抵触的地方。自己觉得在劳动改造的问题上是彻底想通了的,首先,经过反右斗争,痛感自己过去的一切都错了。过去十多年间,虽然自以为是为党做了一些工作,但是,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应当重新理解了,只有现在从事的劳动,一锨土,一筐沙,才都是实实在在地为党、为社会主义工作。想想从前走过的道路,想起曾经有过的对革命与社会主义的憧憬与追求,在今天,犯了错误以后,想竭尽一切力量贡献给社会主义的心情是自己主要的思想。郑德芳曾说过,有一些人党还要用他们,为何要在劳动中折磨他们,据她自己检讨她所同情的就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但是这话我没有听见她讲过,而且对她的说法确实感到十分惊讶,对我来说,劳动今天是幸福,根本谈不上是折磨甚至痛苦,我甚至暗自希望永远这样地劳动下去,多长都愿意,而且越长越好。从小道理的方面说,劳动对我的体质已产生了好的影响。我过去的身体对工作还能“熬”,但是近几年来,神经衰弱已见端倪,去年下半年以后,失眠很厉害,心里常怕健康损坏,不能长期为党工作。到十三陵以后,头两三个星期,睡眠还是不太好,但是以后就完全好转,恢复到前几年“能睡”的状况。这几年来,我每到春天都要发神经性皮肤炎。时间长至两三个月,颇以为苦,今年到十三陵以后,也依然发了,但是不过两三个星期就好了,这也是身体好转的迹象之一。我过去绝无任何体力上的锻炼,自己在这方面毫无信心,自春节后到十三陵参加第一批劳动后,才初步有了信心。经过这次比较长时期的劳动,对自己的体力健康都增加了信心,这些都只能使我得到鼓舞,而毫不能让我感到痛苦。

两个多月以来,自己觉得在劳动上有些进步,我自己还记得,别人也还在向我提,去年年底到钓鱼台参加半天义务劳动的时候,抬起一筐土,肩头简直痛如刀割,劳动4小时,回家病了倒有4天,初来时挑半担土还觉得受不了,看见解放军挑两平筐的沙子就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赶不上的,然而现在也已能挑一天满筐不歇脚,间或还能挑一段窝窝头;推车从前也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事,然而现在也能掌握了。这些都说明自己在劳动中尽了一些力量,得了一些进步。但是自己深感干劲还不是十足,这表现为在劳动中能增加分量,不能增加速度,能勉力坚持,不能强攻突击,能苦干不能猛干。每天听料台上广播“新华社的同志一个个都像猛虎下山”,心里就惭愧,自己觉得自己顶多能像一头老牛,却无论如何不像一头猛虎。另外自己的劳动技术也始终提高很慢,推车挑担自己觉得还可以,别人看来却是一副苦相。已经有不少人向我提出意见,然而自己却不知道应当如何改进,甚至觉得无法改进,事实上也进步很少,到现在自己还不能做到像一个劳动者那样劳动,而总是像一个书生那样劳动。

劳动中的这些缺点,固然因为过去从未从事过体力劳动,甚至从事体育活动有关,但是检查起来,也同自己的思想有关,首先,自己对劳动成绩方面,有一定的自满的情绪,思想上总觉着自己这样一个人,能干这样重的活,真是事先没有想到,对自己有“差不多”的感觉,虽然自己也常常说,“一个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并且据说曾给人以影响,但是自己并没有随着自己在劳动上的细微进步而猛力发掘自己的潜力。在劳动中间,常常受到从中队长到小队长以至一般队员的照顾,几个月来,听到的大多是表扬,而批评几乎是绝无仅有。这也使我产生自满的错觉而不是尽一切力量,去同更高的标准比,这决不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态度,我必须在今后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永远向先进、最先进看齐。

仔细检查起来,自己甚至还有一些恶劣的思想,特别表现在休息和下班的时候。每当这时,有的时候思想上很能够要求自己多加一把力,多挑一担土,多推一车沙。但是有的时候,往往是在比较劳累或者太热太冷的时候,就为什么还不休息,为什么还不下班?当自己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头脑里就展开思想斗争,“你到十三陵是干什么来的”?这样情绪就比较能好转,还能克制自己不作泄气的表现。但是,到下一回疲累的时候,这种思想还是有时发生,这是我必须从思想上连根拔除的。

自己在劳动中的表现也是不均衡的,有时干劲大一些,有时小一些,自己也感觉得出来,听别人说好像时时有些变化,人人都有类似的情况,因此也以此原谅自己,自己还觉得有多大力量使多大力量,就是尽力而为,不知道,对自己来说,也应当永远保持并且超过自己的定额和标准。所谓尽力而为,也不是完全正确,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并不是死的,事实证明,力量是越用越大。尽力而为本身是保守的,自己应当要求自己不断地跃进。

(二)思想

在思想方面,可以分政治思想上的收获与在劳动和生活中的思想活动两方面。

到十三陵以来的两个多月中,一般能坚持读报读杂志,同时也读了一些马列主义的书籍,如列宁:《反对修正主义》,马恩《反对机会主义》,《列宁论国家和法律》等。这对继续批判自己错误的政治思想起了一定作用,有许多体会,拟在以后陆续写出来。但是给我影响最深的还是对有关修正主义的批判。去年对我的批判开始以后,我看国际部墙报上有人问,“如果李慎之是右派,铁托算什么?”这个问题我脑子里也转过。因为到那时为止,一般还认为南斯拉夫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因此有些问题并没有完全想通。这些对南共修正主义的批判,使我深深地感到马克思列宁主义永远是有原则的,党的政策永远是原则性的。而我的思想则同南共的想法一样是“无原则的相对虚无主义”。所有这些批判的文章对南共的错误的社会根源与思想根源所揭示的各点对我深有启发。不能在这里一一列举,但是我可以说经过这样的批判,自己同过去的思想的联系是越来越远了,思想上的困惑减少了,出路明确了。

文艺界对法斯特的批判,也使我憬然有悟,我曾欣赏过法斯特所说的他的共产主义思想来自耶稣到马克思的一切思想家,这种超阶级的说法本身只是反动的梦呓而决不是共产主义。这样的批判是对我有好处的。

八大二次会议的召开与总路线的宣布对我是更大的启发和鼓舞。我决心以学习大会的文件来批判检查自己的思想,树立对立面,展开斗争,以党的思想来否定我的思想,拔白旗,插红旗。这个工作还只开头。我觉得,在过去对我的批判中,有一个常常使我困惑的问题是,“有许多思想,我是听中央说的,为什么我说了就错了。”其中许多东西,我已经在过去认识到是自己作了机会主义的了解所以错了,但是也还有一些分析不清。这次会议以后,根据公布的大量材料,我已经开始能整理出这两年来与党的思想发生分歧以至对立的过程,看清了毛主席的思想与党的政策发展的过程以及自己与之完全相反的错误思想的发展过程。我相信,通过对总路线与八大二次会议的学习,我可以做到同过去的错误的政治思想一刀两断。这是需要以后专门下工夫的工作,这里不能多写了。

劳动给我的感受也很多。方面很广,但是如果归总一句话,我认为3个月的劳动使我认识到个人主义是可以在劳动中烧掉的,我并不是已经没有个人主义的思想了,我的情绪也还有波动,但是我确已通过劳动确立了这样的初步的信念。接近劳动,接近人民,接近朴素的生活,使我感到过去所追求的许多东西,从物质到精神,许多都是虚伪的浮面的,是可以抛弃的。今天只有我自己的认识不能赶上生活的真实,不能赶上党的思想,党的政策,继续落在后面,才是我真正的耻辱与悲哀。劳动使我再三考虑到人生观的问题,我愿意在今后再作比较详细的书面检查。

劳动中另一方面的体会是属于党的领导方面。我在水库建设的工作中彻底打破了我对政府和党的关系的反动思想。我过去总是习惯于资产阶级政治学认为政府是权力机关,党不应该凌驾于其上的观念。在水库的建设中,我明确地懂得了党的领导,特别是党作为一个统一的组织在思想上领导是水库建设能够成功的决定性的条件,这种领导决不是任何政府的领导可以代替的,我曾经细想,只有这样才是无产阶级的组织形式,才是社会主义的政治形式,而我却迷信资产阶级的一套,实在是违背时代的潮流。

党的领导特别表现在政治挂帅上,我来十三陵较早,知道头两个月工程并没有完成定额,因此后来是否能完成这任务是比较紧张的。但是党进行了巨大的政治工作动员了十万大军的积极性,完成任务的情况,由小落后而连续大跃进,一再创纪录。以干劲来说,我亲自看到从前的先进指标简直是不可思议地一再被抛到后面。总路线所体现的全国大跃进的形势完全可以在十三陵的劳动中由我们自己体会出来。党的正确领导是力量的源泉,这使我不但在理性上,而且在感性上打破了过去的反动思想。

两个月的劳动生活中的思想动态,大致可以分3个阶段,3月22日是到十三陵劳动,担任六小队小队长的头3个星期是一个阶段;因为说什么“细水长流”受到批判的前后两个多星期是一个阶段;从那时到现在是一个阶段。

一般说来,第一阶段情绪较高,主观上是想搞好工作,搞好劳动,也搞好对第六小队的工作,从半年多的被孤立状态中走出来,很想恢复正常,活跃起来做一点事情。这个时期在主观上比较愉快,虽然犯了“细水长流”的错误,自己毫无任何自觉,因此在思想上未显波动。但是自己感觉到的是,从被孤立到回到集体生活中,从无人说话到有人说话,这样一个“正常化”的过程中,松懈的情绪有所滋长,在一些老熟人中间,谈话中感慨怀旧的不健康情绪有所滋长,对此初步有自觉,然而并未大力注意克服。

第二个阶段,是中队长吴学文同志提出要批判我“细水长流”的思想的时候。当时自以为思想上毫无准备,感到很难接受,自己有许多辩解,虽然作了批判,但思想上仍有保留,对批判的分寸与方式认为不能完全接受,事后,在情绪上发生波动,认为自己一张嘴就会犯错误,感到改造的道路很漫长。有些灰心丧气。回家时对张贻也发过牢骚,经她批评,一切要看至三朝,说我的话就是不符合党的路线。以后,普金同志到工地,我向他解释了一些,他指出我的错误是“书生气”,自己感觉平静了情绪。但是一直没有彻底解决,直到这次回社与普金同志重新提起这一问题,普金同志要我注意实质问题,才基本上得到解决。

除了认识的问题而外,我自己检查自己思想上的波动,有一个很不好的因素,就是经不得批评。自己有一种自以为已经受了那么大的批判,今后一切都应当好好地,不应当再有挫折的主观愿望,一切只愿意听好话,不愿意听逆耳之言。思想上觉得在目前的身份下受批评好像特别了不起。我现在觉得这是一种完全错误的思想,我固然应当勉励自己今后尽量不犯错误,然而错误毕竟不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而批评是纠正错误的方法和力量,因此重要的不是犯错误而是对待错误与批评的态度。在整风中,共产党员、领导同志人人都引火烧身,以接受批评来展开竞赛,这才是革命家的气魄,为什么我倒反而如此怕批评。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这是必须现在就解决的问题,因为今后在劳动与工作中决不会不犯错误、受批评,而我必须正确地对待错误与批评,永远精神振奋勇往直前,任何灰心丧气都将妨碍我的改造,这是从现在起就必须警惕的。

在思想检查前后到现在的一个阶段内,我检查了自己前一个时期的思想言行,发现自己无意义的废话还是多,怀旧感伤的不健康情绪还是多,在少数熟人中间,对一些与目前生活无关的,遥远事物的知识分子空议论还是多。我感到这些东西对于保持自己与别人旺盛的战斗意志是有害的。事实上自己说着说着,精神上也就会出现松懈状态,内心的思想斗争就也会缓和。想到自己应当在一切方面成为促进派而不是促退派,我觉得有进一步警惕自己的思想言行的必要。我在春节后到十三陵,参加第一批劳动时曾提出要勉励自己不但在劳动上,而且在精神面貌上像一个劳动者,这一点,我还没有做到,而现在觉得这样的提法还是不够,目标应当是充分政治化,要使自己的一切言行都有自觉,一切言行都是于事业有利,否则就不说不做,应当如此不断地进行思想斗争。自己觉得这一个时期来,在这一方面已较前注意了一些,但是我的自由主义积习太深,好说废话的习惯也太严重,许多方面还有不良的东西流露,初步的自觉还必须不断加以巩固。

最后,我想对迟交这个书面材料做一检查。我曾长期不以为是一个什么错误,直到普金同志指出才有所认识。

我自以为对上一次的思想检查是比较重视的,在小队内准备的时间较长。在担任小队长时与中队长王濯非、吴学文同志谈得较多,在改编后也曾向小队长卫广益、蔡明德同志汇报过思想情况,特别同蔡明德同志曾长谈了两个晚上。同王悌云同志我也曾约他,希望同他谈话,自以为我的一般思想情况领导上都是知道的。思想检查以后也曾想立即写成书面材料,然而我思想上的一个老毛病——刻意求细致的毛病未了,总想把自己的许多思想上的想法,包括理论认识上的收获一条条地都写下来,就像过去几个月中在社里写的9次思想汇报一样。搬到帐篷以后,一方面觉得没有地方写;一方面连连失眠,精神虽不好,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思想了许多问题,觉得很有写下来的必要,却又不肯立即动笔。开头是看大家都没有缴,因此拖了下来,后来越想越多,自己觉得写不动,索性想不写了。自以为向小队长、中队长说明一下就可以,因此一直拖到现在。

以上只是我自己的单方面的想法,严格讲来,这中间有着严格的非组织的观念。使我痛心的是我自以为愿意靠拢党,而在去年受批判以后也一直是努力这样做的,为什么这一次要等到普金同志提醒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明显的非组织观念是不需要分析说明,我现在自己一想就能明白,自己总想要听党的话,这一次就是不听党的话的明证,自己自以为的许多理由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单单没有从党的工作的要求出发,这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这说明我对自己的思想改造还必须百倍提高警惕,一刻也松懈不得。

除此而外,我觉得我的迟迟写不出材料来也反映了我的暮气、娇气。现在是全国都在大跃进的时候,许多设备简陋的地方都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而我写一个书面材料,思想上却总有些畏难,怕没有写的地方,怕没有清静的环境,似乎还非得像从前做文章那样有明窗净几、清茶、纸烟,慢慢构思才写得出来。我来劳动快3个月了,应该学会什么地方都可以踏下脚去,伸下手去干将起来,为什么一碰到“写”的问题就如此“娇”,从这一点想来,我在劳动中的收获到底有多少?这个思想不但使我感到羞愧,而且使我感到痛心。

总之,两个多月来的劳动生活暴露出自己改造是长期的,各方面还有许多问题,有些是已经认识到了,但是还是没有足够的警惕,有些是根本还没有认识到。我深感,自己之所以犯错误,由共产党员成为右派,固然不是由于一般的思想问题而是由于许多政治范畴内的问题,但是改造的方法却决不应该是只读一些马列主义书籍,批判一些政治观点就可以成功,而必须在思想意识的各方面进行全面的脱胎换骨的改造,要从个人的人生观到性格气质都要来一番变化。这在我还只是一个开头,今后还需要长期努力。但是同时,我也相信,有利的客观形势加上主观的努力也有可能大跃进。我有时感到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经受的考验太严峻了,但是我现在觉得,只有严格才能促进改造加速改造,在这一方面说戴着右派的帽子,使自己处在十手所指十目所视的情况下是对自己鞭策自己前进的一个大大有利的条件。我还有信心努力改造自己,争取自己在最短期间内成为左派,进一步争取回到党的队伍里来。

1958年6月10日十三陵水库工地

附:4月份所写的未完的思想汇报第十号,供参考。

来源:

根据文件翻印件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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