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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逢我:我的思想总结

日期:1950-1-31 作者:谢逢我

谢逢我

我总以为自己没有一点问题,解放不久,有人提出「改造思想」的口号,并说:「每个从旧社会里来的人皆得脱骨换胎。」我很不以为然,因为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我就极端咒诅现实,恨腐化、骂贪污,深夜偷听陕北广播,每回民主运动少不了我,难道思想还要改造么?

思想究竟有没有问题呢?迎头第一声碰在一篇文章上。事情是这样的:在快解放前,我写了一篇通讯寄给某报,里面一段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看内战,编者批评我的观点和立场不稳,我满不舒服,理直气壮地回答他:「自己人杀自己人总是残酷的!」这种看法与某些「主观上是中立的,客观上是帮凶」的报章杂志的渲染有关——「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就是老百姓不好!」多么「超然」的报道呀!

当时看内战不过是党与党之间的争权夺利。我对国民党一切深恶痛绝,但对共产党也不怀好感。记得某次作文中我曾写着:「国民党固属死有余辜;共产党恐也不如想像的完美。」先生替我在旁边加几点,并在末端批了一句,「不卑不亢,书生本色。」我颇引为骄傲。徐州解放前后,读到许多「禁书」,依旧半信半疑,由于国民党愈来愈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只望换个共产党出来搞一搞,好比一个家里的两个兄弟,哥哥是个败家子,无妨让弟弟当家试试看。

当然,我不明了革命是什么?从小到大,看的、听的也够多了,反正,像做戏一样,红脸杀进,黑脸杀出,都是那么一套,因此我抱定明哲保身,决意做个清高之士,社会随它污浊,我不同流合污便得了!至于这个社会病根在那儿?如何治法?我不知道,一个人也无力旋转乾坤,又保苦呢?

我一直度着学校生活,没染上一点儿社会习气,同时由于母亲的放任,造成一种固执、好强、刚愎自用的性格。乡间有句俗话:「成者自成。」我的母亲管我的哥哥,越管越坏,让我自流,反而很「好」, 不是「成者自成」么?我不懂什么叫世故?什么叫圆滑?恨就恨,爱就爱,直着来,直着去,干净利落。我觉得自己纯洁无比,社会是个大染缸,然而,我始终是我,在赌博的环境中没有学会赌博,在抽烟的风气中没有学会抽烟。国民党在时,我是如此,共产党来时,也应如此,我非常珍贵这一点「纯洁」。在学运中,一旦听说有人「操纵」,我极不满,骂他们是「棍子」,仿佛只有纯洁的人才有正义感,才配反抗似的。

我不断地碰过钉子。碰一次,硬一分,并不丧气。回头看着自己走的路子是对的,我没有失过足,没有遇过大风暴,从小学升到大学,一帆风顺,二十多年,平平稳稳,这样,我便自满起来,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是不错的,看不起群众,不能接受批评,看到别人忽然由落伍到进步,心中很不痛快,人家有番见解,且听且忘,「这有什么稀奇,我比你懂的多,懒的出这个臭风头!」

我念书、做工作、都是从个人、从兴趣出发,兴趣对头,热情也有了,兴趣不合,马上转移,尤其不能受到任何障碍或委屈,否则一闹情绪,什么都完蛋了。兴趣建筑在我的主观上—— 我主观得厉害,「绝对」、「根本」、「一定」……是我常用的词汇。譬如吃黄油,我根本就未尝过,就武断得说:「这个绝对不好吃!」后来勉强尝了一点,发觉其味美不可言。

一年以前,我最不习惯集体生活,喜欢一个人在一块,白天做梦,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我强调个性,并且特别强调个性是牢不可破的,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作真理,附和「任何社会不能抹煞个性发展」的论调。我不轻易接受任何宣传,一件东西非等我自己认识清楚以后,决不盲从。让人家牵着鼻子跑,宁死不干。不过,我是热爱真理的,只要我明白了谁代表真理,我就会毫无条件的接受它,拥护它。「明白」并不容易,教条式的灌输更加使我糢糊,我不相信抽象的理论,有血有肉的事实才能刺激我,鼓舞我。

譬如说共产党吧!最先我仍以旧眼光看待它,报纸上出现「党、政、军」的字眼,非常刺目。党团进入学校,我百分之百的反对,「从前叫党团退出学校,现在又拉进来,妨碍我们的学术自由!」别人高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却不开腔,顶多哼哼而已。以往,我最不爱举手、呼喊口号、叫「万岁」,我常认为这是个性,不好勉强,有时且以「形式主义」作辩护,其实倒不如说没有值得我举手、呼喊口号、叫「万岁」的场合。解放以后几个月,我仍是老态度,旁观人家举手、呼口号、叫「万岁」,自己站着动也不动,反以「年青人不要感情冲动」自慰。对国际主义,更是闭门不纳,正像对国民党和共产党一般来看美国和苏联,外国人决没有好心眼,报纸上尽管宣传,许多人尽管了解,我的看法还是保留。

我的看法常常是唯心的,评定人民助学金,我不分析诸同学的实际情况,只要他说「需要」,就能照给,旁的同学再三询问,我怪他们太不「相信」人了。同样,我用这个作为挡箭牌,要求别人,凡事用不着追根究底,相信我就得了!但是「相信」、「不相信」拿什么作标准呢?我自己也解释不了,我的感情不算不丰富,脾气虽有时拗得冒烟,然一软起来,眼泪就忍不住,我是一个十足的温情主义者,人家稍施恩惠,永远不会忘记。

我家是地主成分,一直依赖土地吃饭,不同的是多年住在城市,管田、收租不关我的事,只管吃、只管穿,压根儿也没考虑过消费的最初来源。过去,我这样想:我待劳动人民客客气气,没有轻视过劳动,而且从未把土地放在眼里。我以为一个人依靠土地过活最无出息,应该用自己的手创造天下,这种思想并非阶级和劳动的观点已经建立所致,而仅是一种单纯的、自负的「英雄」气概罢了。

由上面思想的分析和现象的罗列,说明我思想上的「问题」可大得很!我怎样认识新社会?怎样批判自己的错误?怎样踏上改造的道路?这是经过一段漫长的过程的!

清华园比北京早解放一个月,正当西郊地区「真空」的时候,我在颐和园看到了解放军,我抱着好奇的心理,远远眺望,因为心里尚存几分疑惑,不敢走近他们,后来试探几次,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原来解放军这么良善,我出世没有见过这种有纪律的军队。我曾想过:国民党的军队也是中国人,为什么截然不同?有人解释是由于解放军的政治教育作得好,可是,国民党的军队也有「政治部」呀。这些疑惑,无人帮我解答,但我和解放军彼此建立了一个深厚的友谊——只是友谊。

随解放军同来的是工作干部,不像「官」儿,吃小米饭、粗布服,生活那么苦,干劲却那么大,待人诚恳,说谈直率,见着我们就请批评、要意见,不拿一点架子,但同他们聊聊,却开口人民,闭口人民,感到很不对劲——何必老用名词呢?自然,对「为了人民」这一句话更难理解。我想:人活着总是为吃、为穿,一听他们的薪水不够抽烟,大吃一惊!既是当「官」,为何不多享受一些呢?

跟着,某军文工团来校上演秧歌剧,第一次看「杨勇立功」,第二次看「血泪仇」,愈看愈要看,一股道不出的情绪塞满整个脑袋,一方面我欣赏这富有民族性的艺术形式;一方面真实的内容——那些形象化了的中国人民的觉醒——更深深地感动了我!同时,我大批的阅读革命理论和解放区的文学作品。几个月来,结合感情和理性的认识,我的心门打开,我的思想起了极大的变化,解放的意义与革命的目的,懂得一点,共产党的确比国民党强。到底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强?我虽还迷糊,不过,我的思想已经启发了。

日子一久,眼界宽了,看事物也不像以前那么狭小。其后看到北京一连串的「会」,尤其「人民政协」,共产党表现的谦让、踏实的作风,为人民、为革命的精神感动了我。最先读到有关共产党的书本总要保留几分,因为我把它当宣传品看,现在看到他们所言所行,没有丝毫欺骗,我还有什么怀疑呢?

由陌生而怀疑,由怀疑而热爱共产党,是在一九四九年的下半年开始:事实摆在面前,铁路迅速修复,物价一般较前平稳,石景山不停电了,电车上不见摇头票,大至国家小至个人都在变化中、进步中、发展中,这是什么缘故呢?如果不是共产党领导的铁道兵团,津浦路两个月能够接通吗?如果不是共产党的政策正确,物价会这样平稳站住吗?我们学校里在学习上和生活上党团不是起很大作用吗?……我怎能不热爱这样一个党呢?这不是宣传,这是铁的事实!解放军为什么会有这样严的纪律?干部为什么会有这样朴实的精神?多时搞不通的思想在这儿找到了答案——那是共产党培养和教育下的军队和干部啊!

我热受共产党,领导共产党二十多年坚苦斗争的毛主席更是我所爱戴的了,我是从各个角度——著作、作风、精神、劳动人民的拥护,认识了毛主席的伟大。印象最深的一回是在中央人民政府成立那一天,游行经过天安门主席台前时,我情不自禁的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回答我们:「青年同志们万岁!」我兴奋达到极点,眼泪夺眶而出。以后,任何场合我就非常自然地叫:「毛主席万岁!」我觉得毛主席是中国人民一个光辉的象征,毛主席的光荣也便是中国人民的光荣!

国际主义慢慢地搞通了,我读了刘少奇同志的「论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多少给我一点启示,松江省主席冯仲云某次在清华讲「中苏关系」,深入浅出举了很多具体的例子,使我在思想上更推进一步,学习了毛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中的「论一面倒」,才正式否定过去狭隘的国家观念,尤其最近几月,事实证明:苏联对中国人民的帮助真是无微不至,修铁路、派专家来;闹鼠疫、派专家来……不像美国人那样讲条件,论斤两,这样衷心地对待我们,苏联人委实够朋友!因此,我更坚信:唯有一面倒!

有些事根本不能想像,譬如我们人民政府最近发出「不准饿死一人」的命令,财政预算公开,赤字多少,毫不隐讳。「救灾」、「春耕」竟变为报纸头条新闻。各地政府首长民选……沗居新社会的一份子,难道不骄傲吗?世界在变,人也在变,不动的人动起来了,年老的教授提出了「改造」的愿望,年青人更是迫切要求进步。我既热爱解放军,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热爱人民政府,热爱新社会一切事务,那么,有什么理由拒绝改造和进步,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只是作为一个喝采的旁观者呢?什么思想能阻止我向前进呢?

应该归功半年以来的政治学习,给我影响最大的是阶级观点,「社会发展史」告诉我们五种生产方式,每个社会都有它的阶级矛盾——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对立,「政治经济学」更具体指明封建社会地主与农民的关系,这无异一面镜子把我原来的面貌照了出来——自己站在地主阶级一直剥削着劳动人民,虽然主观意识上未曾观察,但事实如此,岂容狡辩?

我渐渐学会了用阶级立场处理问题,检查思想,我的自鸣清高,独善其身,脱离现实飘飘然的思想首先遭到了批评,分析这种思想的根源是由于二十多年在反动派统治之下,客观现实令人灰心,看不顺眼的事太多了,又没有一个正确方向,苦闷之余,只好不闻不问,消极地抗议,在过去倒起不了坏作用,到今日若依样画葫芦,超阶级的立场冷眼旁观,未免有些反动了。

有了阶级立场,我不像以前那样单凭感情热爱新社会;从阶级立场出发,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代表极多数人的利益,当然一切为人民打算,而且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毛主席的伟大也是因为站在一个工人阶级的立场,领导被剥削阶级斗争,受到全国人民的爱戴,一点并不是偶然。苏联的帮助我们,不是小资产阶级式的朋友关系,而是一种国际主义的友爱,这种友爱是深厚的、最持久的。

「阶级性决定了人的个性。」「个性要符合进步阶级的利益才能发展。」听了艾思奇同志的报告,我知道以往一味强调个性是错误的,以为共产党来了,「个性休矣」也是错误的——轻视劳动人民,这也是个性吗?忠诚为劳动人民服务,这种个性也会抹煞吗?读了辩证法纠正了我的「个性不变论」,因为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东西。这样,由于个性引起的兴趣问题也就不成为其问题了!个性是有的,兴趣也是有的,但要把它们扩充一点,推远一点,革命干部的个性和兴趣与大众利益一致,所以不闹个性也不闹兴趣了。

唯物观点对我的帮助很大,「存在决定意识」看来简单,却是我二十多年没有发现的真理,有了「唯物」的武器,我的那一套唯心的看法不攻自破了,同时,由于唯心产生的主观也慢慢儿在肃清,学习了毛主席的「改造我们的学习」不再以为自己了不得,「三个臭皮,当得一个诸葛亮」,群众的智慧总比个人高——这是在:大如几次京市大集会,小如班上「互助小组」所体会到的。

考虑个人的利益是我思想上最大的敌人,当个人利益与大众利益发生矛盾,伴随着痛苦就来了,嘴里满口「为人民服务」,一到实践,个人利益居优势往往压倒大众利益,最后老是找些借口逃避。回想那些冲锋陷阵、舍命牺牲、争取立功的解放军,只有大众没有个人的工作干部,英勇斗争、临死不苟的共产党员……自己实在可耻可卑!这个包袱最重,然而我有信念,擒贼先擒王,一定把它扔下来!

我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不愿同大伙儿在一块。我最怕人管,也即是最怕组织,深恐失去了「自由」。经过一个时期,我的看法改变了,苏联五一检阅的影片对我作用不小,一个强健的民族非有高度的组织性不可,而且只有通过集体主义才能表现组织性,我很羡慕有些「系」的集体生活,学生会放映电影总是集体购票,集体入场,最初常发牢骚,后来一方面是习以为常,一方面确比从前有秩序、有纪律,因此——可以说:双管齐下,我开始参加小组的集体生活,虽搞得不够理想,但总比一个人孤零的好。不久,我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过组织生活,同志们帮助我改造,并未失掉任何自由,自己暗地好笑。

我的思想转变是经过这样一个曲折的过程的,我的「问题」当然很大,最显著的是感情跟不上理智,行动跟不上思想。好在我的方向已经明确,改造也肯定了,让我在群众中学习——将来把生命献与劳动人民!

作于北京解放一周年

来源: 原载《观察》第六卷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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