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知识界谈党群关系问题   <《光明日报》>   本报编辑部邀请武汉地区的高等学校和科学研究机关部分教授、专家,就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和开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问题,组织了两次座谈会——5月4日在东湖招待所举行一次,5月7日在武汉大学举行一次。出席这两次座谈会的有:   王家楫 九三学社武汉分社主任委员 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所长   伍献文 九三学社社员 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长   程千帆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大学教授   唐长孺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大学教授   桂质延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大学教授   袁昌英 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武汉大学教授   韩德培 无党派人士 武汉大学副教务长兼法律系主任   燕树棠 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党员 武汉大学教授   刘乾才 无党派人士 华中工学院副院长   刘 颖 民盟湖北省委员会委员 华中工学院副教务长   徐人极 九三学社社员 华中农学院教授   傅光培 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华中农学院教授   周裕德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医学院副院长   刘南山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医学院教授   张人价 九三学社社员 中南财经学院教授   卞 彭 九三学社社员 华中师范学院教务长   严士佳 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华中师范学院教授   夏坚白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测绘制图学院副院长   金通尹 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 武汉测绘制图学院副院长   胡儒珍 九三学社社员 武汉水运工程学院教授   薛 愚 九三学社中央委员   黄培正 九三学社武汉分社秘书长   在座谈会上,大家结合具体事实,集中地而且尖锐地谈到了两个问题:党群关系问题和高等教育问题。许多教授认为,自解放起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提出以前,在知识分子的感受中,那才是乍暖乍寒的初春天气。知识分子一方面私心感到无限欢喜,一方面又时时有怯寒之感。自从听了毛主席的讲话以后,这才感到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真正信任自己的力量的存在,从做好工作、建设社会主义出发,对不满意的现象敢于指摘、敢于批评,敢于说话了。这里,我们将一些先生所谈的关于党群关系问题的意见汇集如次。至于对高等教育问题的意见,准备另行整理发表。 ## 希望总结冯乃超和徐懋庸的经验   关于思想改造,听说冯乃超在中山大学,作得很好,有口皆碑,这个好经验值得总结一下。而徐懋庸在武汉大学的坏经验,也是有口皆碑,也可以总结一下。   武汉大学教授程千帆先生说:   目前高等教育中的问题,首先是党怎样领导知识分子办好社会主义教育的问题。这个工作,过去是有成绩的,但是问题也不少。最值得注意的是党群关系问题。   首先,在党员和群众之间,政治待遇很不公平,党员享有许多特权,表现为他们不同于一般人,常常以领导者、教育者、改造者自居,这样,就在党群之间人为地划了许多令人颇不愉快的格格。比如传达一个平常的报告,本来向大伙儿做一次传达就可以的了,可是,却总要先在党内传达,再到团内,再及于一般群众。如果这个报告的内容有其机密的部分,对一般群众不能说的,这样传达倒也应该,但往往并非如此。就算这样做是必要的吧,可是在党内传达时,却又吸收一些积极分子参加,这样,在党群之间划一条鸿沟还好像不够,还要在群众之间界限分明地划成为先进部分和落后部分,使人受不了,造成许多隔阂。   又如留助教,留研究生,选拔留苏预备生等等,也莫不有问题,据我所知,这类名额,不是凭学业成绩,而是党团员有优先权,特别是留苏预备生,几乎全数由党团员包下来了,群众没有一点点儿的分。人的成长是渐进的,在政治上也是如此。那么,对于非党的学生群众,对于这些尚在成长中的青年,为什么竟用这种固执的眼光来看待,不给他们以同等深造的机会。再如,选积极分子,选先进工作者,并不是从群众中来,而是由领导上“钦定”的,确定了某人为积极分子,为先进工作者,再发动群众去捧他,去选他。不久,这个人也就入党了。有人说这是为他人为地在群众中提高威信,人为地给他创造入党条件,是党的“培养”。其实,这种作法,群众是早就看穿了的,口里不说,心里是极为不满。这种作法,在群众中间是半点好作用也没有的,有的善良的人被选上这样的积极分子,私心也未赏不惭愧的。请问,为什么要这样作,除了在党群之间造成隔阂以外有什么好处。   有些说法,听来是很刺耳的。比如说“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是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要看他的共产主义觉悟和品质究竟如何,以及他起了什么作用而定。入党与否不是一个绝对的标准。要知道,党外也有像鲁迅这样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而党内也出过叛徒,有品质极端恶劣的人。这本是一句鼓励的话,结果变成了刺耳的话,使不少党员自高自大,自视为“特殊材料”,瞧不起非特殊材料制成的群众。又如常说“红色专家”。所谓“红色”,大家知道,这不是一个美学上的概念,而是一个政治概念。所谓“红色专家”,就是指的入了党的专家。我们没有入党,难道我们就是粉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或者是黄色的、无色透明体的专家?问题是我们不愿做这些专家。我所以提这些似乎是不相干的事,是因为从这类事里,也可以看出宗派主义的蛛丝马迹。   在高等学校正确地处理党群关系,首先要总结一下从思想改造以来的经验。思想改造工作,有些地方做得很好,和风细雨;有的地方搞得很是粗暴,带来很多问题。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什么“成绩是基本的,缺点也是难免的”,这是一套敷衍话,一点也不能解决问题。应当根据具体事实,老老实实来总结一下,有多少成绩,便肯定多少成绩,有多少错误,便承认多少错误。听说冯乃超先生在中山大学作得很好,有口皆碑,他的经验就可以总结一下。而徐懋庸在武汉大学的胡作非为,也是有口皆碑的,这个坏经验也可以总结一下。这可以作为在高等学校正确处理党群关系的经验与教训。 ## 学校人事处事实上是一个独立王国   学校人事处是一个特殊组织,充满着宗派主义情绪。只要这个学生是党团员,虽然教研组提意见不能毕业,人事处连理也不理,偏偏准他毕业,甚至把他留作助教。令人愤慨。   武汉医学院副院长周裕德先生说   有些党员负责干部,与党外人员共事,往往因工作上意见不合,便用大帽子压在人的头上。我亲自经历过一件这样的事,因为和一位党员领导同志在工作上发生过争执,其中各有是非,但是在三反中,这位同志说我是和党争夺领导权。这个问题太严重了。以后在工作中,我每行一步,都不能不考虑一番,这是不是与党争夺领导权?想到不负责,做一日得一日吧,自己在业务上又负着领导任务,于心不安,负责吧,又不知负到什么程度,才算不是争夺领导权。虽然自己觉得还是应该负责,却不敢大胆放手,心里总有个疙瘩。这种情况,说明了有些党员,总以为自己一切都是对的,自己就是党的化身,与他意见不合,便是反党。这样,在党群之间,当然会有一道鸿沟。这类情况,影响了不少知识分子靠近党、争取入党的心情。   在武汉医学院,在党群关系上,还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学校党组织没有很好地来领导业务,把百分之百的时间放在搞政治运动上。好像搞业务是党外人员的事,而搞政治运动才是党组织的事,互不通气。当我们在业务上主动地请求支持帮助,希望靠近党组织,盼望党组织来领导,从来得不到答复,他们总是说他们是外行,不懂。这也影响了党群关系。还有一个是,学校里的党组织宗派主义气味相当浓厚,这特别表现在人事处的工作上。在学校里的人事处,是一个特殊组织,是一个独立王国,好像不在行政系统之内,只听党员负责干部的意见,对于党外人员是根本不理不睬的。往往教研组认为某一个学生成绩很差,提出意见不能毕业,而人事处只要这个学生是党团员,连理也不理,就让他毕业了。(座中几位武汉大学的教授插入说,这种情况,武大也是一样,人事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机构。唐长孺先生说,有一个学生,没有参加大考,平时成绩也很差,我们不准他毕业,可是人事处不但准他毕业,还留他当助教。)有些业务不好调皮捣蛋的学生,我们提出意见不要留作助教,可是我们的话刚完,人事处好像在故意给我们为难,便决定把他们留作助教,分配到教研组来了。使非党人员说话不起,实在令人愤慨。还有,我虽然负有行政责任,可是学校里今天添了几十个干部,明天又添来几十个干部,我是长期根本无法知道。当然也不便去打听。因为在人事处看来,对党外干部,这些事是不必让你知道的。学校里的人事处这种宗派主义情绪,这种独立王国故意与非党人员为难的作风,如不改变,党群关系是改善不了的。 ## 要改变骄傲自大盛气凌人的作风   教师讲课观点被指为不正确,便停止开课,要作检讨·上课迟到五分钟也要作检讨,还发通报,故意给人难堪。这种骄傲自大、盛气凌人的作风,是伤知识分子的心的。   华中农学院教授徐人极先生说:   能不能鸣起来,与领导放不放大有关系。从我们学校情况看(我说的是四个月以前的事情),领导作风是很不民主的,在这种情况下,就谈不上什么鸣放。我院过去那位党员领导干部的作风,我们把它归结为八个字:“骄傲自大,盛气凌人”。他把知识分子看作唯一的改造对象,而以改造者、教育者、统治者自居。同时,他把知识分子的觉悟看得太低了,因此发生了许多不应发生的事情。比如有的先生上课迟到了五分钟,就要他检讨,还把这件事发通报,故意给人难堪。像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弄得很不好。有的先生教课在观点上有一点小问题,也被勒令停课检讨,如果检讨得较好,才准许上课,检讨得不好,就不许上课。然而,却一点也没有帮助过人家。其他如讲话过分刺激,更是寻常事了。他开口闭口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说“你们教书,只会抄,能抄得出什么名堂来?”做报告时,总要责骂一顿知识分子,说什么“知识分子总是把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思想放在口袋里死也不拿出来,看得很宝贝”,如此等等。像这类事,都是很伤知识分子的心的。   党员领导人员的骄傲自大,与群众觉悟不高也有关系,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群众造成的。有些群众专爱捧党员的场,只说好话,不说坏话,久而久之,自然就促成了共产党员和领导的骄傲,并自认为是高人一等的了。   有些领导人作风不民主,不但对党外是如此,对党内,据我的观察也是如此。比如年青的党员对学校工作就很少提意见,甚至根本不提意见。这种情况,影响了高级知识分子入党的心情。我也在申请入党,但一想到入了党更不好讲话,有意见更不好提,只能跟着领导的屁股后面跑,倒不如不入党好些。   民主党派在学校应很好地起监督作用,帮助党进行工作。有些人说民主党派的成员理论水平低,认识问题的能力不强,在学校里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不同意。民主党派的成员和共产党员所追求的目的一致,这是无疑的。但这不等于一鼻孔出气,对什么事情的看法都一样。不,这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就应当对学校的各种重大问题,根据我们的看法,提出我们的意见。并且,还要很好地联系群众,从煅炼中不断地提高自己。 ## 武汉大学的党员有特权阶级作风   武汉大学的党群之间有一座铜墙铁壁,这是有些党员的特权阶级作风筑成的。这座铜墙铁壁把人分成了三个方面,党员是甲方人员,党外知识分子是乙方人员,而一些积极分子是丙方人员。   武汉大学教授袁昌英先生说:   别的学校的先生说,在他们那里,党群之间有一垛墙,在武汉大学,就不是一垛普通的墙,而是铜墙铁壁。有人说,这座铜墙铁壁是以前徐懋庸在这里筑起的,可是徐懋庸离开武大已经四年,而这座铜墙铁壁依然屹立不动,原因何在。   我感觉到,武大党群之间的铜墙铁壁,徐懋庸,有“功劳”,但总的说来,是有些党员的特权阶级的作风筑成的。比如平日在我们非党的先生之间,见了面总是点头招呼,话话家常,谈谈工作,人情味很重。可是党员见了我们,便正襟危坐,两眼朝天,显出一付党员样子。见了面有时还略一点头,有时连头也不点。根本不同我们接近,大约是怕与我们这些“落后”的人接近,失掉“党性”吧。他们既然以冷脸对人,知识分子也有知识分子的性格,也难热脸相向。这样,在党群之间怎能不有一座铜墙铁壁。   有人说,武大这座铜墙铁壁,把人分作三个方面了:党员是甲方人员,党外的知识分子是乙方人员,还有一些积极分子是丙方人员。这些积极分子是铸墙的积极分子,因为党员从来不与党外的知识分子接近,只是依靠这些积极分子来了解党外知识分子的思想情况,而这些积极分子汇报的,又不是真实情况,而是为着表示自己积极的情况,这样一来,这垛墙壁自然是愈来愈是加深加厚了。   在武大,党员的特权阶级作风,随处可以看到,随便举一个小例子,有一次,家属委员会检查各住宅的防火工作,检查到人事处一位党员家里,这位党员却大声叫骂,把那位负检查责任的女同志骂得哭着出来了。大家只好摇头叹息,有什么办法。又如各家有客人留宿,必须到保卫委员会去报告一下。可是有的党员家里来了客人,要他去报告,便说他不必报告,说他们党员家里来的客人,没有什么靠不住的人。这当然难怪人家把党员看作特权阶级了。   我觉得,在武大,民主空气非常不够,谁提意见,便会被扣上一顶大帽子。有一次,我们住宅区的合作社要撤销,大家感到买菜等等要上坡下坡,非常不便,请求不要撤销,没有允许,于是大家便签名上书再一次要求考虑不要撤销,可是结果不但事情没有办到,还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说这是请愿,是“反党、反领导”。这真是把大学教授当作小孩子来吓虎了。“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方针提出来以后,学校党的领导叫大家提意见,我当时心里有顾虑,但觉得不提又不好,就提了些小意见,不敢提大意见。后来又怎样呢?有些党员不高兴了,“袁昌英意见可多哪!”   我认为,解放起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提出来以前,那才是初春天气,乍暖乍寒,正合着“四月八,冻煞鸭”的一句俗话,知识分子一方面心里非常欢喜,一方面又有些畏寒,自从听了毛主席的讲话。这才感到是春暖花开的时季了。要把武大搞好,必须打破这垛铜墙铁壁,党员有责任,群众也有责任。党团领导不能自视为特殊人物,应当把群众,把党外知识分子看作一家。不过,现在离这个要求还远得很,还是希望而已。 ## 应当把老干部和新干部的界线撤销   解放已七八年,为什么还把我们看作新干部。有些党员贯彻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一面贯彻,一面骂知识分子。现在贯是贯完了,骂还没有骂完。这样是贯彻不好的。   华中工学院副教务长刘颖先生说:   在党群关系问题中间,还有一个老干部和新干部的问题。在老干部和新干部之间,也划有一条界线。这条界线,是一条妨碍团结的界线。最近有一位在大连工作的党员校长对我说:“我到解放区只呆过两年,全国解放,大家都把我算作老干部。现在解放七八年了,你们参加工作七八年了,干么还老说你们是旧知识分子呢,怎样你们不能称为老干部呢。”是的,这个新老的界线是应当撤消了,我们工作了七八年,也应当算得上是老干部了。如果参加工作七八年,还是新干部,还是旧知识分子,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是老干部,才不是旧知识分子,是不是要把这个头衔一直戴着到坟墓里去。   事实上,有些党员不以发展的眼光来看我们,认为我们是停滞不前的,直到现在,还是停止在1949年那个地方。所以贯彻知识分子政策,有些地方仅仅是表面贯彻一番,并没有真正贯彻。在武汉地区,也只注意形式,如给教授优先排队坐汽车、买东西等等,没有真正做到对他们信任和尊重。因为党员拿1949年的眼光看知识分子,对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在思想上没有搞通,而且愈是下面的同志愈是思想不通,不过由于这是中央的政策,不能不贯彻,可是背地里却是在骂知识分子的。有一位教授说,这些党员同志是一面贯一面骂,现在贯是贯完了,但是骂还没有骂完。像这样贯彻党对知识分子政策,又怎能改进党群关系,怎样能使党群一家呢。   我认为,要改进党群关系,在党来说,首先要对党员加强思想教育,对知识分子有正确的认识,不要带着成见来看知识分子,才能谈得上贯彻这个政策。现在的高级知识分子要求的,首先是真正的而不貌是之而心非之的信任和尊重。全国解放已经八年了,不应当再把我们当新干部看待,不应当老把我们看作旧知识分子。 ## 有职无权是最使知识分子难堪的   以副教务长的身份,连一个党员工友也指挥不动,以一个系主任,有事必须请示系秘书;属于行政范围内的事,根本不让预闻。这是助长党员的宗派主义情绪,把党外人士不看在眼里。   武汉大学副教务长兼法律系主任韩德培先生说:   武汉大学的党群关系长期极不正常,近两年来更加恶化了。党员缺乏和党外人士共同工作、尊重他们的职权的平等精神和习惯。有职无权,是最使知识分子难堪的。比如说,前年更换俄文系系主任的事,我事先就一点也不知道。按道理,我是副教务长,又负责处理俄文系等系的行政事务,对这事应当预闻。又如去年全国第三次司法会议,不仅系里究竟谁去参加我毫无所知,就连召开这次会议的通知,我也没有看到,而第一、二次全国司法会议都是我出席的,作为高等学校的法律系主任,难道我竟没有资格出席这个会议,并且连预闻这事的资格也被取消了?(华中工学院副院长刘乾才先生说:这类事我们学校也有,机械系副系主任外出各个有关学校参观很久,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像这样的事例很多。比如留助教,系主任和教授都无置喙的余地,决定权操在人事处,而留的助教又往往业务水平不高,只是因为是党团员就留下来了。法律系评薪工作是怎样做的,我也一点不知道。更有这样的例子:有一门基础课,一位老教师本来教得很好,但因为从人民大学来了一位年青的教师,这位老教师就被拉下来了,改由年青人去教。但这位年青人又教不好,以致学生意见很多,不得不中途换人,弄得很不好。   我是副教务长,但是我指挥不动工友,因为他是党员。这种事说来似乎令人不敢相信。有一次,一位苏联专家第二天要到武大演讲,要求在当天下午把一些材料翻成俄文交给他,事情很急。我赶忙翻好之后,便亲自交给传达室一位党员工友,请他派人送去,可是他理也不理,又去请行政组的另一位党员干部来处理这事,同样的,也只说一声“不行”,就不再理睬。这不是特殊的例子,党员干部是不容易指挥的,他要怎样便怎样。   这些事,反映了武汉大学的党员对非党员是极不信任,极不尊重的,不把党外的人士当做一家人,不看在眼里。分析原因,一般党员思想水平低是事实,可是党的领导同志要负责,党对一般党员的教育太不够了,甚至在种种方面,助长了他们的宗派主义情绪,煽炽了他们的粗暴的作风。比如我有一件事去找党委书记张希光同志商量,他竟对我说:“这事你去和系秘书商量吧!”这实在不像话,难道我不是副教务长,不是系主任,我不敢决定的事情,却要请求系秘书来解决?所以我觉得就武汉大学来说,党群关系的主要矛盾方面在党。   要改善党群关系,第一,党员要以平等态度对待非党人士。现在有些党员是以统治者甚至是征服者的姿态出现的,好像把我们当作专政的对象。假如是这样,党群关系一定搞不好。党的领导是作为一个组织来体现的,而不是只要是党员,他就能在任何场合,领导一切人,领导任何事。把党和党员划一个等号,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   其次,党员应该更虚心些,不要骄傲自大,以为自己的话都是金口玉言,对不同的意见,要有雅量容纳。而现在,我们往往是只要多提了一点意见,就会被扣上和党对抗的大帽子,这谁也受不了。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党员领导干部也喜欢人家盲目地服从他,即使他明知自己也是不对的时候。有人说:“和党员在一起,自己最好不带脑袋。”果真如此,那太危险了!   第三,在生活各方面,党员和非党群众要打成一片,不要像现在这样,好像和非党群众谈谈话就是党性不强的表现,就降低了身分。大家可以在一起谈谈生活,不要一开口,就是政治、思想,要有一点人情味,老是板起脸孔,是叫人受不了的。 ## 希望真正做到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在提拔上,如果是一个党员,一个是群众,应当首先提拔群众,才能表现党员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可是现在并不是如此。   水生生物研究所所长王家楫先生说:   在所里,党不很尊重党外人士的意见,所里有些事情党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做了。水生生物所曾派一个人到苏联去留学,可是这人去苏联是谁决定的,谁批准的,他和伍献文所长都不知道。   过去党是走群众路线的,因为那时党是在游击战争环境中,不走群众路线,就要吃眼前亏。现在胜利了,有些党员的老爷架子也就摆出来了。   关于对党员和一般群众的待遇问题,我认为,在提拔上,如果一个是党员,一个是群众,应当首先提拔群众,这才表现党员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但我看,现在并不是如此。   (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长伍献文先生说)   说到百家争鸣,可鸣之处很多,但怕的是扣帽子。特别是一人独鸣,不但不易受到重视,更容易被扣上一顶帽子。去年华东水产会议,我曾提出捕鱼要有适当的节制,否则,将来的产量就可能发生问题。可是会后有的干部就说我这话“有问题”。现在我们看到,水产上的危机已开始出现了,不过有很多人还不晓得,而你呢,不管对不对,却已被扣上了一顶帽子:“这家伙有问题”!   中南财经学院教授张人价先生说:   有些党员以领导者、改造者自居,愈是年青的党员,这种姿态也愈加严重,使得一些知识分子,感觉得受不了。   党对高级知识分子事实上是不重视的。我们学校有许多高级知识分子申请入党,但接受入党的只有一个。高等学校是以教授副教授为主的,那么,为什么只吸收学生、助教入党,却不吸收高级知识分子呢?这是不是保守思想?像这样,党和学校高级知识分子的关系很难搞好。   武汉大学教授唐长孺先生说:   说知识分子害怕批评,不敢争鸣,这不是事实。不仅现在,即是过去,在学术上大家也是互相批评,并且往往批评得很激烈的。现在大家害怕的批评,是一种特殊的批评,即有领导的、有组织的批评,亦即所谓围剿。这种批评大有问题。另外,有些人一看到党报上发表文章批评了谁,就认为这一定是党的决定,也闻风而起,奋力围攻,这种情况,更是要不得的。这也是党群关系中的问题。   华中师范学院教务长卞彭先生说:   人民内部矛盾问题虽然说基本上是生产力赶不上需要的矛盾,但阻碍着更快的、更合理的调动积极因素的,却是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矛盾。就以学校来说,有一部分教师和党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所谓拆墙的工作,民主党派有责任尽力协助去做。我以为这个墙就是拆了也还有砌起的可能。而要保证拆了不再砌起,需要靠党和民主党派共同努力,相互监署。   有位教授说,他不怕同党支部书记谈,两人对坐,可以说的一清二楚。可是却怕干部会报。干部会报中更怕断章取义。断章取义的会报,往往是墙被高筑起来的原因。一个非党同志的话断章取义一下,可真有被认为思想反动的危险。我不是说不要干部会报,同时党也要依靠民主党派充分反映情况,多条线才是真正的群众路线,也是全面了解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克服官僚主义。   劳动的组织性纪律性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必要条件,发扬民主的极端也可能大大产生自由主义。这个分野我想仍是必要的。如果党在“放”的情况下提出组织纪律问题,就马上有未放先收的嫌疑,墙也不可能拆掉。在这个工作上,我以为民主党派在成员中既要带头的“鸣”,而在具体工作中也要带头的注意组织纪律性。搞好党群关系,民主党派负有很大责任。   武汉测绘制图学院副院长金通尹先生说:   大家在争鸣中,不要怕片面性,讲话的人怕片面,要求所讲的话一定要全面,就很难有话讲;听话的人,也不要以为别人的话有片面性就不接受。要解决党群关系问题,党员负责干部对非党人员更不要强调那些话是“片面性”。要有雅量。从片面中去求全面。   武汉大学教授燕树棠先生说:   有人说,党群之间隔了一道墙,但我认为在武汉大学是隔了一条鸿沟,墙尚可逾越,跳过鸿沟就有淹死的危险。   这条鸿沟我认为,主要是党的宗派主义,不信任老知识分子造成的。武汉大学的党对一些老知识分子,安排得非常不得当。   举我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个例子。   去年春节以后,即在周总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讲话发表之后的几个月,武汉大学法律系新设了一个编译室(经济系也设了一个),有人说,所谓编译室,实质上就是思想改造室。在这里工作的是八个教授,其中除一个人年纪较轻之外,其余的都在五十以上了。我被指定担任编译室的主任,我们的工作,是翻译和编辑一些教学资料,没有教学任务——被取消了教学的资格了。   我们八个人全为此感觉得非常难过,我们难过的是,我们不能像别人一样对社会主义建设使尽一切力量。   在讨论知识分子政策的时候,我们兴奋极了,便打算大胆地提出要求:要参加教学工作和进行一些科学研究。大家一讨论,觉得这样的要求可能和领导的意图不合,便改变了提法说,我们有参加科学和进行科学研究的希望,如果不可能,也不坚持。但是,未想到就是这样,也遭到了一位党员副系主任的斥责!他说,我有些话,比如“只要编译室存在,有些老先生也就是候补编译员”的说法,就说得很不好,结果我只得做了检讨。   这还不算数,这位副系主任以后又曾在编译室召开的一次会上,质问每一个老先生:是不是有参加教学的要求,是不是因为未参加教学情绪就有波动?于是有的先生说,他既无这个要求,情绪也不波动。有些先生说:我们是有这个愿望,也有这个要求,而且很强烈。但是现在知道这是错了,我们决心打消这个愿望,收回这个要求,情绪也不再波动。而当临到一位才三十七岁的年青的教授回答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哽住了,接着失声痛哭。我想:“我老了,埋没了也不算什么,可是,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先生,却不能发挥他的有用的才能和旺盛的精力,甚至要他连参加教学和科学研究的愿望也不应有,这是多么可惜!”于是我也伤心起来。   但是,是不是我们没有参加教学和科学研究的能力呢?不是的,我们都积累了比较丰富的教学经验,都掌握好几国外国语的工具,而且即在解放以后,有些人开课的教学效果也很好。是不是我们非常落后呢?也不见得。我们都热情地参加了各种学习和各种社会运动,我六十多岁了,这几年也刻苦用功学会了俄文,我们赞成走社会主义的路,拥护共产党,可是,我们就是受不到重视。以后虽然这几位教师有的调走了,有的回到教研组了,但问题也还没有很好的解决。现在,党提出了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口号,要我们大胆鸣放,我把这些心中话都说出来,希望造成这些问题的宗派主义早日打破,希望党对一些老知识分子做较好的安排。    ---- 原载《光明日报》1957年5月17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