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鸭子和社会主义、历史文物和迷信、猪和徐锡麟……   <广西、胡明树> ## [胡明树:诗人,作家,广西省文联副主席]   有这么一件事:1956年春天,正是农业合作化高潮的时候,某地的领导干部主观上想争取千斤亩县的光荣称号,于是下令农民要集中力量搞主要粮食生产,不准搞副业,动员养有鸭子的农民把鸭子杀掉或卖掉;问他为什么?他说,鸭子会吃掉社会主义。农民是拥护社会主义的,既然干部说鸭子会吃掉社会主义,那就只好杀掉或卖掉鸭子。事情不过半年,主要粮食虽然增产,但少了一大笔副产品的收入,农民也很有怨言,而市上缺少了很多副食品,群众也很有意见,于是干部又来动员农民养鸭子了。最初农民想不通,说:以前我们养鸭子,你说鸭子会吃掉社会主义,不准我们养;现在为什么又要我们来养“会吃掉社会主义的东西”呢?干部说,这回是社会主义要吃鸭子了。农民是拥护社会主义的,既然社会主义也要吃鸭子,那就服从命令:养吧!   听说浙江省某县有一位干部(当然是领导干部之一)于去年曾下命令拆毁了几座古塔,砖头拿去铺了路,有不少文物在运到县里后也被破坏和烧掉了,理由是破除迷信。据说,也有干部(当然是下级干部)根据政策力争过的,但胜利的自然是那位领导干部。后来批评责难的意见越来越多了,可是那位领导干部却说:“我就是犯错误、犯法也要这样干的勺!”   有人说,这种人真是无知!也有人说,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知、自以为是的目无法纪的官僚主义!“老子天下第一”这句话还不能说明他们的心理,俗语说的“高天三尺”,庶几可以形容这种人的官僚气焰。   那个目无法纪的官僚主义者,也许正在以卫道者自居,深怕历史文物会像鸭子一样吃掉(?)社会主义,所以要破坏它们。他一定还自傲于自己的胜利,似乎是用自己的“唯物论”战胜了别人的“唯心论”了呢。其实他正是一个假唯物论者,比唯心论更“唯心”;他以为破坏了文物就等于破除了迷信,不是太可笑了吗?当然,不如此又怎能显出他的特权和官僚呢!   凡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是很难令人相信的。有人说,杭州人不知道有秋瑾和徐锡麟。我最近到过西湖一次,的确找不到徐锡麟的坟墓。原来徐锡麟墓场里面都盖了房子,墓碑周围钉了板子,上面写着农业生产的数字,而坟台墓顶也盖了洁白的上等房子,里面住着,住着——住着什么呢?猜呀!住着又胖又白又可爱的猪们!一句话,这里做了农业展览馆了。据说,徐锡麟坟墓被猪们占领之前,西湖陵墓管理委员会曾经表示过反对意见的。可是胜利的仍是领导展览馆的人。省一级的农业领导当然不能算是“区区”了,既然不是“区区”,他们当然可以把陵墓管理委员会的意见置之不理,不如此又怎能显出他们的特权和职位的高低呢!也许他们还在骄傲地这样自夸:谁都知道,猪不会吃掉社会主义,相反的,社会主义一定要吃猪,谁不拥护社会主义?徐锡麟是什么东西?既不能充饥,又不能作补品!为了社会主义,让可爱的猪们出出风头吧!看呀,它们多胖多白!我们是唯物论(?)者,宁愿爱“唯物的”猪们而不爱“唯心的”先烈的坟墓的呀!……   我同意: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知、自以为是的特权官僚主义!可怕的更是这些人的“高天三尺”!如果这些人的气焰能降低四尺就好了!也只有降低了四尺,他们才会考虑到别人的意见。   徐锡麟和历史文物并不可怕,以为他们会吃掉社会主义那是杞人忧天;相反地,社会主义很需要他们。徐锡麟在中国开天辟地以来只有一个,他的革命事迹和革命精神对下一代还是有教育意义的;而历史文物毁了一件就少一件,对我们的学术研究工作就是一种损失。徐锡麟和历史文物不能像养鸭子、养猪一样养出很多来,所以保护历史文物应该是绝对的,决不许遭到破坏!徐锡麟的坟墓在广大的祖国土地上占那么一小块难道是多余的吗?至于那些又胖又白又可爱的猪们也会有更多的土地面积容得下它们,用不着和徐锡麟烈士争那一席之地的!未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耳!    1957,3,31于沪粤线上    来源:1957年4月13日《文汇报》第3版。   (附:) ## 再谈批评的冷与热 ## 北京市卢弓 ## 1957.06.06   五月四日“笔会”上发表了我的一篇杂文,是对胡明树的一篇批评杂文的反批评,并谈到杂文应该如何对待人民内部矛盾。从五月八日到六月四日,“笔会”上一连发表了七篇批判我的文章。声势不大也不小了,可惜,理论的力量并不与声势相称。因此我还要来反批评,并申论我对杂文的看法。 ## 禁令论   人们加给我的罪名,莫过于洛雨的“禁令论”和唐振常的“扼杀论”。洛雨说我给杂文下了“三道禁令”,唐振常说,岂止三道,足有五条。然而,我无非提出一些反批评而已,何“禁”之有?   既是“百家”,而又“争鸣”,调儿就不见得全都一样。然而,有人“争”了几句,就说人家是“禁令”,“扼杀”。这岂不是一种新的“一家独鸣”——只许唱反调?   近来有一股风,叫做不许批评批评者。谁批评了批评者,就有人说他是“禁令”,是“收”。我看,这股风倒是该“收”起来,保障批评和反批评双方都有充分的自由为好。 ## 热与冷   现在言归正传。我对杂文如何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到底提出了什么要求和期望呢?   (我的期望就是:杂文对待人民内部矛盾和对待敌我矛盾,对待自己人的错误和对待敌人,在基本态度上要有本质的不同。我把这种基本态度概括为热与冷,对自己人要热,对敌人要冷。“热”就是毛主席说过的对待人民的“满腔热情”,就是从团结的愿望出发并以达到新的团结为目的,就是与人为善,治病救人;“冶”就是鲁迅说过的“毫无善意,也毫无热情”,“捺这一群到水底里”,就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就是一棍子打死。)   似乎,没有人明白地反对这个论点;但有人回避它,把它说成仅仅是杂文的“风格”,有人则提出新的论调,而这种新论调是会导致以对敌之道施诸自己人之身的后果的。这就是胡明树的“一棍子打死官僚主义”论。洛雨看来也持这种论调,他说:“以人来论,当然都是‘自己人’;而以病来论……却都是人民的思想大敌……所以我们对病大可冷酷严峻。”   借用一句孔夫子的话:“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自己人的病,确和敌人的病本质不同。(请医生不耍驳我,这里说的是“社会的”病,不是“生物的”病。)因而治疗方法根本相异。对敌人,那是把人打死,并消除病毒;对自己人,则是把人救活,把病治好。这是一。   人病可以分开嘛!——然而这里有辩证法。人病可以分开,否则无法治“病”救“人”了;但人病又不可以分开,因为病菌生在人身上。分开来的病菌,放在试管里,能杀它的化合物何止几千万种?但用作药物的却不多,因为能杀死病菌的,常常也都能杀死病患者。官僚主义可恨之至,无如它生在自己人身上。“投鼠忌器”,一棍打下去,官僚主义的老鼠未必打着,自己人这个玉器则粉碎无疑。这是二。   至于说到杂文的风格,那无疑是“应该多样化”,“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喜笑怒骂皆成文章”的,而讽刺更是杂文的最重要的风格的一种。如果一定要把“冷”、“热”理解为风格,那自然“热”骂“冷”嘲也各成一格。风格的多样与对待自己人的热的基本态度,是毫无矛盾的。   话再说回来,冷与热的基本态度,如同毒草香花一样,也是难于辨认的,而且有时也交错混杂和相互转化。因此,判断批评的冷与热,要有分析,会有争论,如胡明树那篇杂文“鸭子……”便是。而且,人民内部如果有人一定要用“冷”的态度对待自己人,那也可以由他;批评是应该的,“禁令”却不行。对待自己人的这一种缺点,也不能用“一棍子打死”的方法。 ## 以理服人   杂文批评的基本态度既然是“热”,相随而来的杂文批评的基本方法就应当是“以理服人”。似乎,也没有人明白地反对这个原则。但有人却巧妙地先给他所批评的人扣上一顶“不可理喻”的帽子,从而为自己拒绝这个原则开了方便之门,这就是宋云彬。敌人是不可理喻的,无疑。自己人是不是绝对不可理喻的呢?诚然,自己人里也有不大讲理的,即不大可理喻的人。怎样使还不大可理喻的人转变成可理喻的和服理的人呢?别无他法,还是靠说理。据说,对这样的人只能“痛下针砭”,然而,“痛下针砭”也是说理——尖锐的严厉的说理,否则,不说理的“针砭”,会要针错穴位的。   当然,说理并不万能。对严重违法乱纪的人,还须绳之以法。但杂文的任务,终于不在执法,而在说理。怎样才叫说理?我无意手订“杂文说理准则”,但想就这次讨论到的三点发些议论。   关于论据。我提倡批评要有论据,唐振常说这是一条“禁令”。唐先生莫非是提倡不要论据,信口开河?梅阡是主张要论据的,并且补充了“一点论据”,我以为很重要。有了这点论据,再加上文艺报第九期毛怀坤的一篇杂文中提供的论据,便足以证明,胡明树原来文章里所批评的“拆塔事件”中犯错误的干部,的确应当算是“恶劣”的。可惜胡明树在原来文章中并没有引述或引证这些论据,而是如梅阡不公正地批评我时所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了一番。从胡明树所作的和我所转述的“轻描淡写”中,由于论据不足,是无法作出“恶劣顽固之极”的结论来的。胡明树还批评我“不承认特权官僚主义”,把“最重要的地方避开了”。“特权官僚主义”是有的,必须“整掉”,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论据,一定要我承认随便什么东西都是“特权官僚主义”,我是不能承认的。至今为止,关于“鸭子事件”,还没有人拿出足以证明它属于“特权官僚主义”范围的充分论据。   关于推论。据说,推论由于我的杂文已经遭到“灾难”。有种种推论。一种是“就事实”的,理由充足的推论,根据这样的推论作批评就是论据充分的批评。根据还不够充分怎么办?也可以推论,但那是或然的推论,根据这样的推论作批评就只能作或然的批评,即可能是这样,如果这样,便如何如何,可能是那样,如果那样,又如何如何。至于毫无根据的“推论”,那已经不是推论,而近乎“捏造”了。根据捏造作批评,就是鲁迅所不齿的先把别人鼻梁抹白的行为。   关于株连。唐振常以为反对“株连过甚”又是一条“禁令”。我以为,该负责任的全都带上来,分别责任的多寡,各打不同的板数,这是责任分明。“株连”而至“过甚”,如封建时代的一人获罪九族皆诛,则是蛮不讲理。   还必须说明一点。“说理”是杂文批评的基本方法,但不妨碍杂文的具体写法与风格的多样性。理可以正面说,也可以反面说;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也可以感情激动地说(这就叫做热骂);可以在文章里面说,也可以在文章“背面”说。杂文并不都要变成科学论文。抱着“说理”的态度,按“说理”的方法思索,那么,虽然杂文中字面上没有如同科学论文那样多的说理,但字里行间,“理”在其中矣! ## 杂文万岁   人们说我要“扼杀”杂文,适得其反,我是为杂文喊万岁万万岁的。因为,万年之后既然还会有坏人坏事,杂文到那时候还会有它的用场。然而,时代在变革,杂文也要蜕变。杂文的锋芒原以对敌为主,现在要以对自己人为主了。杂文如何适应新的形势?经验是不多的。解决这个问题,首先靠创作的实践。但理论的探讨,也将有助于杂文花苗长得更健壮,杂文花朵开得更美丽,杂文果实结得更硕大。这就是我写这篇杂文的立意所在。    六月六日夜于北京    来源:1957.06.14《文汇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