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城春晚   <四川、之子(石天河)> ## (石天河:《星星》诗刊主编)   成都这个地方,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冬天难得下雪,而且照样吃得到新鲜的小菜,偶然地出一回太阳,便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是春天来了。   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梨树,去年十二月,晴了几天,它竟然开起花来了,若得许多人称奇道怪。有人说:“这梨花打破了常规,真有意思。”也有人说:“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怪现象,恐怕它的寿命不长了,所以不到时候就开起花来。”小妹妹不管这些,硬要我摘一朵给她戴在头上。诗人们不仅诗兴大发,而且感慨地说:“草木尚且思春,而况人乎?”   不过,那梨花到底是开得性急了一点,开了几天,一阵暴雨,就打得它飘零满地,树上一片花瓣也没有剩下来。那天,整整一天,我非常懊丧,闷闷地在房子里读书,连窗子也不敢打开。因为,一打开,就会看见那株可怜的梨树。我心里忿忿不平,想着:“花开得好端端的,为什么春天不可以早一点来呢?”朋友们嘲笑我:“你这是傻想法!”   不过,有这种“傻想法”的人,似乎并不止我一个。   今年一月间,“星星”诗刊在这儿创刊的时候,有人这样地欢呼过:“好了,解冻了!诗歌的春天来了!”后来,这欢呼受到了批评,批评的理由,是说“解冻”这一提法是不妥当的,抹煞了解放以来文艺工作的成绩,应该说“成绩是基本的,缺点是不可免的”,才妥当些。   这个欢呼者,受了批评以后,本来还想争辩一下,他写了篇文章举了一些例子,说:“刊物上出现了旧诗词,这也就是解冻现象之一……”云云。但这篇文章,并没有能够登出来。   本来,在那个时候就喊“解冻”是喊得太早的。特别是成都这地方,离太阳远,离雪山近,即使是现在,全国各地都沉浸在百花齐放的春天里了,这里还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如果你的眼力好,又戴着望远镜,那么,站在成都西门的旧城墙上,你就可以望见那巍巍的雪山,山尖上积雪皑皑,寒光照人,不但毫无解冻之意,还正以它那高高在上的气势,严厉地监视着这置身于它脚下的锦官城。   所以,从“解冻”和“春天”的欢呼声受了批评以后,这里就再没有谁提起这些字眼了。甚至,当文汇报第一版上以头号大字标着“解冻”的消息传到这儿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也还是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它:“这是不是真的?”   有一少部分人,曾经在一间小房子里,谈论过“百花齐放”的问题。谈的内容,据说是着重研究四川地区,特别是成都地区的“特殊性”的问题。有人说:“这里的情形,是极其特殊的,在这里,教条主义并没有多少,主要的是机会主义在作怪。”也有人说:“既然百家争鸣,教条主义也是一家,为什么要提出反教条主义来限制争鸣呢?”还有颇为不少的一些人,对“忠心耿耿”四个字非常欣赏,说:“无论如何,我们总还是忠心耿耿的,立场没有错……”那言外之意,自然是今后还要“忠心耿耿”下去的。   初七立夏,春天只剩下几天了。文艺界的朋友,颇有些惜春之感。有人说:“春天好象根本没有来,眨眨眼又说是过完了,这算是什么春天?成都特殊就特殊到这样吗?”也有人在那书斋的壁上,用草书写了几句旧词:“春归何处?寂寞无寻处!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另外,有一些爱喝茶的文艺界的朋友,有时,就在茶桌上谈起“百花齐放”的问题来,所谈的,也多半是关于成都特殊性的问题:太阳太远!雪山太近!不过,要具体的谈到教条主义与机会主义究竟谁是主要的,这问题就复杂了。偶然地,听到了这样的说法:“我看,在成都,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反教条主义,或者反机会主义,首先,应该反对这种‘清谈主义’!”   “对!清谈足以误国!”一巴掌打在茶桌上:“乓!”   成都有个“百花潭”,这名字很迷人,外地人不明真象,以为这“百花潭”真是个“百花齐放”的所在。实则大谬不然,成都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小块“百花齐放”的地方。“百花潭”是什么呢?是个动物园,那里面并没有什么争娇竞艳的百花,只有一些动物,关在它们各自的小天地里,供人观赏。   有一位诗人,从老远的地方跑到成都来,很想到那百花丛中,去寻觅一点春天的灵感。听说有个“百花潭”,便连忙跑去看。哪知不看犹可,一看之后,大为扫兴。   有人说:“成都是诗乡”。这话也许不错。杜甫草堂和女诗人薛涛的故居,都在成都。这两处现在都修建的很好,一到星期天,游人总是络绎不绝地到里面去耍。   薛涛的故居——望江楼公园,靠在锦江边上,垂杨翠竹,风光旖旎,往往令人留连忘返。不过,解放以前的很多匾对,还有些诗词画等,现在都收检起来了,挂出来的很少,因而使人感觉得诗味不浓。但偶然也有人,还有那种骚人雅兴,在这儿登楼赋诗,买不到“薛涛笺”,就随便地写在壁上。有一首诗,大概是前些时,这儿对“草木篇”和“吻”进行了过分严厉的批评,引起了诗人之间惺惺相惜之感吧,那诗是写在纸烟盒上的:   望江楼上向苍天,何事诗坛又着“鞭”?校书老去词犹艳,学子春情出自然;坐待“百花”成梦景,相看“草木”泣残篇;若赴黄泉论今昔,可曾悔制薛涛笺?   诗虽不工,思想情绪也不见得完全对,但它总算是代表着一种情绪。这种情绪,也就是“太阳太远、雪山太近”的成都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情绪。   一九五七·五·五(载一九五七年六月七日文汇报)   (来源:《四川省右派言论选辑9》(内部文件,只供领导同志参考,请勿外传和翻印),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办公室编,1957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