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古学家陈梦家先生访问记   <中国科学院、陈梦家、人民日报、曹孔瑞>   “党群关系,能象今天我们谈话这样自由,这样没有拘束就好了。”这是记者就整风问题访问考古学家陈梦家先生的时候,陈先生最后说的一句话。陈先生过去是新月派的诗人,后来虽然改业考古,但诗人的豪迈热情的气质并没有改变。虽然记者今天访问的题目——“作为一个学者,对这次党内整风有什么要求?”容易谈得枯燥,陈先生还是生动亲切地讲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们的谈话是在一种同志间谈心的气氛中进行的,说话之间,好象谁都忘了这是一次采访呢!   谈话是先从党群关系的一些问题上开始的。   科学院和考古研究所的党群关系隔膜,这是可以从陈先生的谈话中感觉出来的。他说:“我们和院、所的党委或党支部可以说没有什么联系。机关的党委或党组到底和行政有什么关系,考古所的党组织是一个党支部还是党小组,负责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几年来,除了参加过一次高级知识分子入党大会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来往了。” ## 非党同志可以体现党的领导   陈先生说:“我们很希望弄清党的领导和个别党员的领导区别在那里。党应该领导科学,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这恐怕和行政负责人是党员还是非党员没有关系。非党员担任行政领导,贯彻党的政策,也可以说是体现了党的领导。目前好象要体现党的领导,必须是党员,如果一个党员领导同志工作得不好,我们反对他,有人认为这就是反对党的领导。这样就把个别党员当成了党的代表。他错了,人家也不能批评他。事实上象考古所这样技术性较强的部门,如果没有党员专家,让非党员专家来领导也是可以的。经过这几年的学习,这些非党同志也能掌握党的方针政策。他举考古通讯为例,这个刊物由非党同志主编。过去刊物上每发表评论,主编自己不敢决定,必须请党员负责同志看过,恐怕出错误。其实这位党员负责同志的业务水平不一定比非党同志的主编高多少,这样做是否必要呢?同时希望经过这次整风,能够对党员领导同志作一次调整。有些人人地不相宜,有些人兼职过多,有些人是挂名的,都可以考虑调整。在学术文化部门,党群关系搞不好,有些时候是和这些领导同志安排得不合适有关系。” ## 保密制度范围太宽   陈先生说:“党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要有一定的保密制度,这是必要的。我们也不想知道党内的秘密,但过去保密范围似乎太宽了一点,有些业务上的问题,也不大允许非党同志过问。例如象考古所选派留苏研究生、夏鼐副所长出国参加巴黎汉学家会议这样的事情,也不让我们这些高级研究人员知道,这未免奇怪,当时我曾将这两件事情问过一个党员负责同志,他还嫌我多事。我说这两件事和我们业务有关,我不能不问。研究生的程度怎样,我知道;当时所内选定的三个同志(都是党、团员)程度太低,我提了意见,他们没有采纳,结果还是没有考上。夏副所长出国,我有工作要交代,为什么不应该知道?而且这件事所外的同志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所内的同志反而不应该知道呢?”   “目前似乎有一种人事汇报制度,你在某个地方讲了一句话,做了一件事,不久首长就会知道,有时首长讲话时就会引用起来。非党同志的重大活动向上汇报是可以的,但往往连一些琐屑小事也汇报了。一次我招待外宾,穿了西装没有带领结,也给党团员汇报给机关首长知道了,不久就当面批评。这样做往往容易听信党团员一面之辞,而且也没有必要。” ## 人事工作神秘性很大   “机关的人事工作,也弄得神秘性很大。现在人事工作好象就是党的工作,作人事干部的都是党员,非党同志对人事问题很难过问,这也造成工作中的一些困难。有时对非党同志不大信任。一次一个党员负责干部突来找我。由进门的神气看来,今天来了当然有事。我问他来意如何,他始终不肯说。坐了半天,才问我美国有一个‘威尔逊’你了解不了解。象这样的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了当的问我呢?而且这位同志还不懂英文,不给原文名字给我看。美国的‘威尔逊’等于中国的姓张的一样,何止千万,我知道是谁呢?其实我们都是爱国的,你直接了当地问我,我一定会尽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呢?” ## 整风的结果要有交代   陈先生说:“过去搞三反、肃反,对犯错误的同志往往没有个交代,将人家批评了一顿,最后被批评者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下文了。这样对批评者和被批评者都是一个疑问。这次党内整风,希望要有个交代。大家对某个党员同志提了不少意见,事实怎样应该告诉大家,这可使群众知道自己的意见那些对、那些不对,也可使犯错误的同志知道错误何在。前几天我在文联开会,遇到一个党员同志,他说目前对放不放的问题自己还有顾虑。原因是有些领导人,过去说不放是他们,今天说放也是他们。他们不检查自己,光批评别人。今天放了,明天他又会批评你不该放呢!这些领导同志应该自己检查检查,向大家说说自己的体会,不要光批评别人。” ## 科学院是个衙门   说起官僚主义,陈先生对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和考古所的领导都有意见。   陈先生说:“科学院实际上是一个衙门,层层的领导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官。这些人很少和研究人员接触。举例说:科学院有一个党员副院长专管社会科学,原来是张稼夫,后来是张劲夫,但不论是张稼夫还是张劲夫;我们都只在台上见到他们,除此以外别无关系。”   他提醒记者说:“这次百家争鸣,哲学社会科学学部鸣得最不好。别的方面都开会,搞得热热闹闹,就是社会科学方面冷冷清清,社会科学学部也曾经开过一次会讨论,当时会上只有徐炳昶老先生和我并少数二三人发了言,别人都不讲话,会议草草收场。负责学部的一个党员同志来学部已二年了,连我们这些高级研究人员都不认识,会上我就曾给予批评。哲学社会科学学部的委员大部分是党员,真正有时间作科学研究的人很少,他们都不是我们选举出来的。有人说,这里有宗派主义,值得检查。”   “考古所内官僚主义也是不少的。有些党员领导干部,不大了解下情,也不大到办公室来。他们喜欢听小报告,有时请你去谈,不是批评,就是训话。他经常要我们老科学家之间不要闹不团结,但他很少努力于他和我们之间的团结。某些党员领导同志对一些年老的研究员,不大尊重。他们年纪大了,很想到各地去看看,总是考虑这考虑那,不让出去。” ## 把领导人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最后,我们谈到了教条主义的问题。陈先生说:“现在似乎出现了一种新的教条主义,某些人把领导的话当作金科玉律,只是去揣摩和体会领导的意图,不管实际情况。例如有个领导同志,随便讲了一句话,说李后主的词人民性如何,某些人就据此大做文章。领导说文字改革要走拼音化方向,就不问具体条件怎样,盲目进行文字改革。过去戏曲改革时也发生过类似情况。有个领导同志看了“三岔口”说刘利华应该是好人,第二天的戏台上刘利华变成好汉了。这样做只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有人说党群关系应该拆墙留线,我觉得线也不必留,和踢足球一样,两边的人串来串去多好呢?不留线,也能分出共产党和群众。”这就是陈先生的最后要求。   (来源:1957年5月17日《人民日报》第7版。原题为:“拆墙和留线 考古学家陈梦家先生访问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