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中人语——作为参加座谈会的书面意见   <四川、石天河> ## (石天河:《星星》诗刊主编)   (原编者注:这是流沙河交来石天河的书面发言——万言书,和补充发言共两件。七月十日交出。)   “山中凡七日,世上几千年。”我在峨眉山上过了七天,下得山来,一看四川日报,发觉世道已经大变了,四川日报——这张为官僚主义分子伍陵所暂时把持、因而一度丧失党性、作了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的护符的报纸,居然也在大势所趋之下,登出了一些反对三大主义的意见来了,这倒是很有趣,而且多少有点令人兴奋的事。我看那座谈会的记录里面,有的同志在为我叫屈,有的同志说,应该把我叫回成都,参加座谈会,让我发言。我想,我本来就是因为平日里爱发点言,才被三大主义逼上了峨眉山的,如今却又要回成都去发言,未免有点和路费开玩笑;而且,估量四川的三大主义根子,也不是这一次和风细雨的整风,能够搞干净的,何必急急忙忙一股热劲地跑回成都呢?写个书面发言,尽到帮助党整风的责任,也许是合适的。   一部二十四史,究竟从哪里说起呢?我只好拣最切近的来说,陈年老账,有人怕翻,也就不翻算了。最切近的,当然就是这次〈草木篇〉事件中,我所受到的无理迫害。这里,我得特别说明一下,我是尊重儒家正统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在文联的座谈会上,有的同志说我挨了“斗争”,有的同志还说成是受了“批评”,这“斗争”和“批评”,都是不恰当的名词,恰当的是这四个字:“无理迫害”。川大的张默生先生说,听说石天河也受了严厉处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其实,岂止张默生先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这个原因,也许只有李亚群副部长和李累之流,才能说出来或捏造出来,在他们圈子以外的人,只看见我因为坚持了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便受到了无理迫害的这个事实。   《星星》诗刊,在一月份创刊,我是主要编辑人之一,创刊之前,我拟了一个“稿约”;创刊之后,我负责编了第一、二两则,写了两篇“编后草”;第一期上,发表了“吻”和〈草木篇〉;第二期的“编后草”里面,我提出了抒情诗要“七弦交响”的文学主张。这便是我担任《星星》编辑工作的全部“罪状”。还有呢,就是在四川日报上出现了一篇题目叫什么“死鼠乱抛”的批评以后,我写了一篇叫“诗与教条”的反批评文章,就是这篇文章,几乎惹来了杀身之祸。(正确点说,是可能诛及相识者的“瓜蔓抄”。)   开初,那篇“死鼠乱抛”的批评,还并没有提到〈草木篇〉,只是就“吻”这样的诗,对刊物编者和诗的作者,加了一系列的罪名,并且,惠予了“花花公子”,“破铜烂铁的批发者”等等谩骂。我当时,还并没有警觉到,这就是对《星星》进行围剿的第一炮。所以一气之下,当晚就写了一篇反批评。主要的,也只是为《星星》的编辑方针辩护,反对“冻结”情诗的主张。这篇文章,投到四川日报,四川日报没有发表;同时写反批评文章的,还有好几个人,这几个人的文章,也都没有发表。(这里,附带提一提,我希望四川日报编辑部,把当时压住没有发表的反批评文章的篇数,统计一下,公诸报端,向大家作个交代:到底是压了几十篇还是几百篇。)隔了几天,伍陵派人把我和流沙河、储一天,找到四川日报编辑部的总编辑办公室里谈话。我记得,那天,伍陵嘻皮笑脸的坐在太师椅上,吞吞吐吐地劝我们不要碰“春生”这个人。当时,我们已经听说过“春生”,就是李亚群副部长,而且,报纸上的围剿形式,也愈来愈明显了,对〈草木篇〉的批评,突然地把文艺批评转变为政治斗争形式,刮大风的运动形式。这对一个初生的刊物,当然是极为不利的。我当时想,刊物是我编的,我应该对党对人民负责,即使我个人挨整,也必须争取把反批评文章发出去,使读者心中有数,保全刊物。于是,我在四川日报退稿(没有退原稿,是退的排成了铅字的小样。这一点,我到现在才明白,四川日报是把它当反动文件印发出去了的,所以排成了铅字。)以后,便向文联常付主席谈,要把反批评文章,在《星星》上发表。常付主席先是同意的,后来,大概是在李亚群副部长和李累,“上压下顶”的情况下,作不了主,便不准我发了。而这时候,宗派主义暗害分子李累,已经在文联里里外外作好了进行大规模迫害的准备工作,先布置了青年团内的斗争会,拿流沙河、储一天开刀,迫使人昧着良心说话,把流沙河、储一天等人,说成是受我指使的一个“反革命集团”;把我写的“稿约”,说成是反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把我写的反批评文章,说成是反党;把我在学习会上,以及平日在朋友家、在电影院门口说的只言片语,都改头换面,加油加酱的做成一分分的“反革命罪行”材料;一句话,捕风捉影地罗致成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企图致我于死地。李累煞费苦心地进行组织工作,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张处长“大驾亲征”,文联大张旗鼓地用“机关大会”的形式,整天整天地停止一切工作来对我进行迫害了。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发展到了最疯狂的程度。   应该分别一下:李亚群副部长的宗派主义,是和李累的宗派主义有所不同的。李亚群副部长是从他教条主义的认识出发,产生了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排斥异端的宗派主义情绪,认为唯有我是保卫党的利益,唯有我是无产阶级的文艺理论家,我是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我有责任来改造你们这些小资产阶级……等等,把自己当作唯一正确地认识了党的文艺方针的聪明人,把自己派作唯一正确地解释党的文艺方针的权威者。当然,我可以相信,在他的主观上,确实是“忠心耿耿”的为党着想较多,为维护自己个人威信的想法虽然不免,毕竟还较少;而硬要害死一批无辜者的心,则原本是没有的。李累就不同了,李累的宗派主义,是从他个人的野心出发,他想把文联造成是他的“山头”、“家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对我进行置之死地的迫害,主要是由于他个人对我十分仇视。他早就不以同志看待我,把我看作眼中钉。因为,他吹嘘的“杰作”,曾经被我率直地提出过批评;他写的没有多在意义的杂文,在“草地”上用黑字标题刊出,曾经被我指责过;川大陈志宪教授关于“牡丹亭”的讲演稿,我要在“草地”上发,他不要发,争执的结果,常付主席支持我的意见,他觉得坍了他的台,损害了他的威信;他对文艺工作的错误的见解,我敢于当面顶撞他;他在文联内部拉拢一些人,排挤一些人的宗派作风,我曾经向党组织提出意见和公开揭露。就是这样,他恨我入骨。他常常存在着一种仇视异己的情绪,摆出一付“朕即是党”的皇帝面孔,只乐于别人高呼“李累万岁!”不愿意听一点批评指责的意见。他的宗派主义,不止是思想认识的问题,而且是革命品质的问题,所以,他的宗派主义作风,会发展到进行政治暗害的程度。   这一次的迫害,对我,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仅仅因为李累们掌握的“罪证”不足,没有逮捕,也没有实行吊打,只在大会后给我“停职”处分,和进行了一些搜查信件的紧急措施。但李累和他的爪牙席向、傅仇、陈欣等人,是进行过许多罪恶活动的,他们到处造谣诬蔑,破坏我的名誉,破坏我和一些文艺界朋友的友谊,几乎凡是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成了他们侦探的对象。   现在想起来,经住了这一次迫害,确实是很不容易的。开机关大会的时候,我毫无思想准备,只以为是大家把问题摊开来说,没有想到会对我进行这样残酷的迫害,一直到开会前几分钟,我还在想:“大概我自己确实有很多严重的缺点、错误,有时又乱说了一些牢骚话,是应该认真检讨检讨的。”可是,一开会,听了那些谩骂、诬蔑,我看出这是政治暗害,我决不能检讨,而且,我知道,我在最主要的方面,在执行党的文艺方针上,是没有错的。当时,我面对着这一场迫害,心里想着:“这是真理的受难。”所以,叫嚣愈凶,谩骂愈厉害,诬蔑愈恶毒,编造的“罪状”愈荒唐,我便愈加发觉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这确实是由于三大主义势力,对贯彻党中央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坚决抗拒,所以对要求贯彻、执行贯彻的人,要进行这样残酷的迫害。”当时,我望着壁上的毛主席相,心里默默的念着:“毛主席,你看他们这样倒行逆施,会不会把党陷入到危险的孤立地位去呢?”在第一次的大会上,我曾经这样地提醒过那些热中于对我进行迫害的人,我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别的,是中下层的领导干部,对党中央方针的抵触情绪,阻碍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贯彻执行!”我说:“对〈吻〉和〈草木篇〉,以及《星星》上发表的任何一篇作品,都可以批评,但批评,就应该实事求是,应该容许反批评,现在是由粗暴的批评,进一步发展到压制反批评,又进一步而成为人身攻击、个人迫害。”我还在会上,揭露了李累等人的趁火打劫,进行政治暗害的企图。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的这些话,一点也没有能够使某些热昏的头脑清醒起来。段可情付主席,以民主人士、“五四”老人,而且是文联付主席的地位,提出“文联内部民主空气不够”的意见,也没有引起重视。在那样的会上,凡是天良没有完全丧尽的人,所说的话,都被认为火力不足,立场不稳。我为我自己的冤屈伤心,但我更为党的事业痛心。   一次大会,我没有检讨,散会以后,我有点动摇:“好汉不吃眼前亏!检讨一下算了吧!”但马上就觉得这种想法不对,这并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生死荣辱的问题,这是关系党的文艺方针,关系文学艺术命运的问题,我,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作为一个受过共产党长期教育的文艺工作者,作为屈原和鲁迅等伟大先行者的后辈,我决不应该在非正义的暴力面前屈服,决不应该有苟且偷生,消极自全的思想,宁可把我的一腔热血,洒在文艺的祭坛之前,宁可让暗害分子把我投入“莫须有”的冤狱,我必须以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坚持反迫害的斗争,坚持党的文艺方针不被歪曲。我对党的中央,是有坚强信念的,我相信,党中央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是一定会弄清是非,弄个水落石出的。我把四川日报退回的,我的反批评文章的小样,寄给了人民日报;(但人民日报一直到现在,既未退稿,也未作其他处理,不知何故。)同时,我把我近年来所写的理论文章、作品,捆成一小扎,预写了一篇“申冤书”,委托了一位私感较深的同志,请他在听到我被捕的消息后,就寄给党中央毛主席和少奇同志。回到家里,又秘密地嘱咐我的哥哥,万一我被捕了,绝不可以上我的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另外,又托咐另一位同志,万一我被捕了,就请他从外地按月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我母亲,寄点钱给她,使她相信我确实是“出差”在外。这样,我把一切短期入狱的准备都作好了以后,心里就比较地平实了。所以,在第二个星期的“机关大会”上,我的态度就坚强些了,我警告暗害分子:“对于这样的所谓斗争会,我将要向上级党委和党中央控告!”大概,文联有些同志,头脑还是清醒了些,暗害分子也知道这种暗害,毕竟是见不得天的勾当,要害死我,还必须准备更多“罪证”。大会没有继续开下去,宣布了给我“停职”处分。李累则趁此机会,派遣陈欣、李伍丁等,到外地去继续搜集我的“罪证”,准备进一步迫害。   这些事情,文联外面的人,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大家只看见流沙河因为〈草木篇〉而挨了明整,没有谁知道我在挨黑整。甚至,我还接到过一些不相识的青年文艺爱好者的来信,有的在信里面骂我:“石天河,我们到今天才看出了你的庐山真面目,你平日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反教条主义’呀呀呀……的文章,自欺欺人,‘俨然装作娇横样’,嘿,老兄,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小人哉!石天河也!嘻!教条主义真正横行之时,老兄躲到厕所里——不,裤裆里去了,哎哟哟,马克思主义者,此之谓乎?……”(原文如此。)我接到这样的信,心如刀绞,只好含着眼泪把它烧掉,说什么呢?如果是解放前,知识分子受迫害,那是必然的,但我作梦也想不到,解放八年后,我还要无缘无故的受这样暗无天日的迫害。   幸而,毛主席的报告来得快,我“停职”才两个月,暗害分子的“罪证”材料,还没有完全编造好,所以,现在沉冤大白了。现在,虽然三大主义势力,依然存在,依然保全得完好无恙,估量在和风细雨之下,也难于拔掉它的根子,但有一点我是相信的:党内大部分人,会要清醒起来,今后,三大主义不可能再为所欲为了。   以上的这些话,只是把四川地区三大主义猖獗的真实情况,简单地揭露一下。下面,谈几点我对党进行整风的意见:   第一,要改变“杜塞言路,粉饰太平”的状态。从前,在革命还没有胜利的时候,党员很容易接受群众的意见,时常注意倾听群众的意见,这是一种美德、优良传统,应该继续发扬,不应该把它丢得一干二净。现在,恐怕有不少的党员,已经变样了,他们产生了一种骄傲自满,甚至骄横自是的情绪,干甚么都是一意孤行,不和任何人打商量;只喜欢听好话,歌功颂德和无原则的捧场,被看作是党的热情的拥护者;听到一声“反对”,或是一句不满意的话,便当作是不祥的乌鸦,拿起鸟枪就打。文联的李累,可以不必去说他了。李友欣,也是这样的。前些时,段可情副主席写过一篇短文,里面谈到教条主义棍子式批评妨碍创作等等,文章里面,仅仅只有个别字句,流露了一些出于义愤的偏激情绪。李友欣马上写了一篇反驳文章,态度很严厉,文句很尖刻,我当时一再劝他不要发表,应该多考虑教条主义存在的这个事实,应该尊重段付主席的意见。他虽然把语气修改得“缓和”了一些,还是发了。试想一个文联付主席,文艺界的老前辈,他的意见,尚且这样的不被尊重,你眼里还有谁呢?你耳朵里还有什么话可以装得进去呢?别的人,谁还敢说什么“有意见”的话呢?在一片“拥护!拥护!”声中,“太平景象”虽说是做出来了,但究竟于工作有什么好处呢?这样的党员,从来不想一想:今非昔比?环境已经不同了?解放前,人们说“拥护共产党”,那是难能可贵的,因为,那时候,说这样话的人,是很容易被斫掉脑袋瓜的;今天,说这样的话,容易得多了,一张口就可以叫出来。今天,难得的是,非党人士能够时刻注意党工作中的弱点和缺点,及时指出来,帮助党来克服它。这在实际上,是比拥护党的口号,更有益的。(当然,我绝不是说,今天不需要人喊拥护党的口号,只是说,比较起来,意见比口号要有用些。而且,还应该提防,有个别的人,他口里喊着好听的口号,表示那“感恩非浅”的态度,心里却是有他的小打算,有他的个人目的,做作出来的。这虽然是极少数的,个别的现象,但爱听奉承话的党员同志,是很容易上当的。)“杜塞言路、粉饰太平”的结果,就会弄得自己“耳聋目瞆”和“得意忘形”,就会要使得工作中的缺点、错误,继续地潜滋暗长,甚至加速度的发展。李友欣从北京开了编辑会议回来,没有带回一点北京的民主作风,只学到了一条,叫“主编有决定权”,这个“决定权”,本来应该是建立在发扬民主,自由争论的基础上的,到了他手里,却变成了一个“我说了算数”的“专断权”了。正因为这样,所以发展到后来,他愈加主观武断、骄横自是,在批评〈草木篇〉时,表现了极粗暴的打手态度;在处理文联内部矛盾中,表现了极恶劣的军阀作风;把文联弄得很多人都噤若寒蝉,他要负很大的责任。我认为,象这样的人,应该好好整一下。此外,文联的人事科长李彬;把平日向领导提过一些意见的人,简单地看成是“和组织闹对立”,虽然是因为她不懂业务,不容易分清是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原谅她一些,但也应该在整风中,进行一次深刻的教育。今后,文联必须要广开言路,博采众议,真正树立起民主风气。   第二,要改变“高高在上、威镇八方”的状态。这就是指的一种官僚主义作风和自命权威的思想,这种精神状态,存在在某些担任高级领导工作的党员同志身上,最为可怕。平日里,这样的同志很难得和被领导者见面,谈知心话,因而,也就无从了解被领导者的思想情况,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完全靠听工作汇报来了解问题,他的头脑,自自然然的要被手下的几个工作员所影响和支配,或者是为他所心爱的、认为可以完全依靠的个别党员干部所影响和支配。又因为自己党龄长、地位高、资格老、经验多……等等,便模模糊糊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封为马克思主义的权威,或者以为自己真是“一通百通”的万能居士、常胜将军、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因此,事大事小,不经过仔细的调查,审慎的研究,就在偏听偏信的基础上,对问题作出轻率的判断,而一经判断以后,便马上采取行动,即或发现了有偏差、有错误,但为了维护自己“威镇八方”的局面,很不愿意公开认错,多半是“将错就错”,错到十分厉害,也只想在若干年后去当作“历史经验”加以总结算了。这种思想作风,我觉得在李亚群副部长身上,存在得十分严重。李亚群副部长,不是一个吃闲饭不管事的人,这一点,是很好的,他时常注意党对文艺工作的思想领导,注意党的文艺方针的贯彻情况,我确实相信,在他主观上,他是想“忠心耿耿”为党工作的。文艺界的同志,在开初,对李亚群副部长,是存在着很大希望的,很欢喜他参加各种座谈会,发表有指导性的意见,很欢喜他过问文艺工作。但是,李亚群副部长,“老”气太重了,说话常常不留下研究讨论和实践证明的余地。他对川剧改革(包括音乐改革)的某些片面性意见,是没有深入研究,没有多听群众意见的结果;对文联文艺思想的了解,也仅仅是从参加几个会和听听工作汇报得来;对党中央的文艺方针,自己体会错了,因而造成了《星星》编辑部要“放”,而省委宣传部要“收”的矛盾。最近,李亚群副部长在省文联座谈会上,对这些作了检讨,这说明他党性犹存,并没有从根子上腐朽,是值得欢迎值得学习的。但是,我觉得,还应该弄明确,对〈草木篇〉和“吻”的批评,主要的,并不是方式方法上的错误,而是对党中央的方针认识的错误。如果李亚群副部长,平日不是“高高在上、威镇八方”,而是了解群众心理,了解文艺工作者要求大放大鸣的情绪,而且,不把自己对党的方针的错误认识,当作唯一正确的认识,那么,这一次的事件,便不会发生;对〈草木篇〉和“吻”的批评,便会采取和风细雨、实事求是、以理服人的态度;对我这样的有很多严重缺点的编辑,也断断不会采取迫害,而会采取指导、教育的态度。这一方面,我其所以特别提出李亚群副部长来谈,并不是说别的领导同志身上,便没有这种“高高在上、威镇八方”的习气。我看,这种习气,在四川恐怕还是相当普遍的。我甚至怀疑省委第一书记、党中央委员李井泉同志,是否也沾有这种习气。在省文联开我的大会的期间,我曾经想要面见李大章同志,申诉我的冤枉,后来,常苏民付主席告诉我,说大章同志到北京开会去了,只井泉同志在。我想,当时四川日报上那样雷霆万钧似的围剿,难道省委第一书记一点也没有注意吗?我猜想(不一定对),那是李井泉同志点头认可了的。所以,这种“高高在上、威镇八方”的思想作风,如果是存在在高级领导同志的身上,那无论是谁,都必须坚决整掉。因为这是关系党的事业、关系人的死活、可以使得“一人点头、十人丧命”的最使人害怕的一种坏东西。   第三,要改变“阶级兄弟、混沌一气”的状态。这是指的党内的民主不能发挥、思想斗争不能展开、自由主义非常浓厚的现象。我可以直接了当的举两个例子来说:比如对《星星》诗刊创刊号的估价来说,省委宣传部明朗副部长的估价,就和李亚群副部长的估价不同得多,并没有象李亚群副部长那样否定一切。那么,这两种不同的估价,是否在省委宣传部的会议桌上碰过头呢?是否进行过争论呢?我相信,如果在两位副部长之间,不存在着自由主义,而能够互相批评、互相监督的话,对〈草木篇〉问题的处理,情况便会要好得多。又如:文联内部,常苏民付主席,是党在文联的负责同志,他对我的思想情绪、文学见解、工作态度以及品质、修养上的缺点、错误等等,了解得比任何人都多,如果象李累、席向、傅仇等那样,听我说过一句“反对苏联文艺理论中的教条主义”,便说成是“反苏思想”,把平日的只言片语的牢骚话,都编造成“反革命罪证”;那么,常苏民同志知道的这种“反革命罪证”,至少比他们多一百倍,而且,不是道听途说和探访得来,而是我亲口向他说的。我真觉得奇怪,我平日向常苏民同志谈过的那些话,为什么在我甚至是连吵带骂地和他谈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认为是“反革命”的;而一到李累等,从别人那里,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地打听来以后,就成为了“罪证”。同时,在文联,过去和我相处较久的李友欣,对我的为人,多少总比李累知道得多些。白航和我一起编《星星》诗刊,我从开头第一天起,是怎样的在工作,是在什么情况、什么动机下写了反批评文章,他都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事情会搞得这样奇怪:一旦李亚群副部长说是“死鼠乱抛”,一旦李累说〈草木篇〉是“野百合花”,一旦他们主观地肯定了文联有“反革命集团”存在,情况就大变了;这些了解真实情部的同志,都不敢表示自己的意见,都被李亚群侍部长和李累的声势吓哑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对这件事情,党内明明也有意见纷歧,有矛盾,但是,平日不能摊开来说,怕伤和气,临到发生了事情,本来是心里有数的同志,也不敢据理力争。表现出来,就是“混沌一气”。这种所谓“党内意见一致”,实际上是一种假象;是一种使党内矛盾加深的作法,是一种压缩党内民主,强求一致的作法。这种作法,在平常小问题的处理上,坏处还不明显,因为,问题小,也许还有人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对过于执式的作风提出批评;但一遇到重大问题,一遇到李累这样的执意要制造一个“反革命集团”,执意要害死一批人的所谓“政治问题”,那么,党组织的其他成员,便很容易因受到迷惑,而屈从这一个人的这种最恶劣的企图,使整个党组织陷入错误。李累就正是利用了党内民主不足的这一弱点,以所谓“政治问题,党内不容许有意见纷歧”的原则,而迫使党组织屈从了他的罪恶目的。而省委宣传部,处理这样重大的“人命关天”的问题,不在党内发扬民主,讨论研究,却只信任了一个李累,也是由于主观上先肯定了这是“政治问题”,“党内不容许有意见纷歧”,才搞成这样的。要不然,即使李友欣、白航这样的党员,“斗争性不强”、“立场不稳”,不及李累可靠,难道常苏民这样一二十年的老党员,也不及李累可靠吗?这种平日一团和气,临事又强求一致的作法,到底是不是能加强党内团结,使党组织真正的达到思想上的一致呢?在文联开我的大会的时候,我深深的体会到:常苏民、李友欣、白航,在对我的态度上,是非常矛盾、非常为难的。李友欣虽然骄横自是,可是天良未丧,明明看出这是李累在陷害我,但口里还是不得不说些话来向我提意见;白航和别的同志谈话中,也谈出过李累不怀好意的真心话,但到开会时,却只好检讨自己没有注意作好《星星》的工作,别的便不敢说了;常苏民付主席是最为难的,在整个事件演变过程中,他的职位,迫使他作了开我的大会的主持人,他的良心,却又迫使他不能不想方设法来保护我。还有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张处长,他在会上说了一些要对我“专政”之类的话,老实说,那些话,当时既没有吓着我,事后我也并不埋怨他,他是一个朴实的人,品质是无可怀疑的,他是以干部管理处长而兼任文艺处长,对文艺并不十分内行,(顺便插一句:四川现在需要一位十分内行的文艺处长。)他到文联来参加那个会,表面看来是文艺处长亲自出马,似乎十分严重,但事实上,他也是经过了“政治问题,党内不容许有意见纷歧”的叮嘱,然后才来参加的。他来,当然只能说些“为群众斗争撑腰”的话,此外,他还能作什么呢?而且,这也是李累们,根据过去振我的经验,估量着我在心理上,有个“不敢对抗党组织”、“怕党委出面来振”的弱点,才弄出来的。在那种大会的进行中,这个文艺处长,现已有了“先入为主”的“这是政治问题”的观念,他即使发现了偏差、错误,也无法在会上说什么公道话。这一切,都是平日一团和气,临事强求一致,党内民主生活不够,所造成的。这种风气,也应该整掉。   第四、要改变“四面挥戈、六亲不认”的状态。这就是说,党在对待非党知识分子方面,要革除“只斗争,不团结”的坏习惯;要避免只要求别人主动靠拢党,而党却不作一点联系群众的工作。四川省文联的党员同志,常常说别的同志“孤傲”,“不靠近党”;是的,知识分子的“孤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种“孤傲”,是不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呢?是不是百分之百都是旧阶级思想的残余呢?并不一定!我知道,有些人的“孤傲”,是“只斗争,不团结”所造成的,这一点,我想要象打晴天大炸雷似的大吼几声:“现在,特别是一些有意识的‘孤傲’,百分之九十都是被逼成的!”这一点,我想要提醒党的负责同志特别注意,要反求诸己!你们讨厌“孤傲”,想要叫知识分子改掉“孤傲”的癖性,但是,你们“只斗争,不团结”的作法,非但不能帮助知识分子改掉“孤傲”,而且,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大量的制造“孤傲”。四川省文联,有好些最显明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个问题:流沙河的“孤傲”,是要不得的!但那“孤傲”,据我看来,也是在“只斗争,不团结”的环境里面,滋生出来的,发展起来的。文联党组织,想要改变流沙河的“孤傲”的劣性,主观用意是好的,但采用的办法,不是从团结出发,教育改造,却是想要“斗掉”他的“孤傲”,而且,“只斗争,不团结”,结果怎样呢?结果是愈斗愈“孤傲”。在最近这一次斗争以前,流沙河虽然“孤傲”,毕竟还是个“孤傲”的青年团员,斗争以后,他写了退团报告,“孤傲”又发展了一步。(这里说一句:我曾经劝过流沙河不要退团,现在,仍旧希望文联党组织和团组织,以及流沙河自己,再审慎地、毫不意气地考虑这个问题。)在〈草木篇〉事件以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常苏民付主席说过:“现在,有一句大家最希望说的话,偏偏领导同志不肯说,那就是‘消除隔阂,加强团结!’这句话应该强调地说出来。”常付主席当时点头说对,但以后还是并没有提出来过。在〈草木篇〉批评前夕,我忠告李友欣说:“现在的情形,是要发扬民主,强调团结,不要乱搞斗争,再斗下去,党和知识分子的革命联盟,便有破裂的危险。”李友欣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而且,一天晚上,他在我房间里,指着我的鼻子,高声大骂:“你!你现在跟着滚,也滚到反革命一边去了!无产阶级今天还掌握着军队、政权、无产阶级专政的刀子,咱们不会丢掉,谁想造反,杀他狗日的!”他说这些话,我很痛心,痛心的不只是我和李友欣八九年来,相当亲切的战友情谊,从此宣告破裂;而且,我痛心于文联党内,竟有这样执迷不悟、顽固不化的党员。我在文联,也是很“孤傲”的,这种劣性,我也很想改掉,但是,说起来是十分奇怪的:我和李累,相处得不好,我曾经几次主动找他,征求他对我的意见,同时,也对他提出意见,我说:“我们应该开心见肠,把相互间的意见谈通,化除隔阂。”他对我的意见,有时是用两个字包括:“反党!”有时说得客气点:“你总是把个人放在党的上面。”对于我提出的意见,有时是微笑置之,有时是用一派官话打发开去。在文联机关里面,他想尽办法孤立我,在很多公开场合下说我“反党”,使别的人不敢接近我;然后又宣扬我“孤傲”,使人更不敢接近我;我在机关内很寂寞,有时到川大的教授或别的老先生处,去谈谈古典文学问题,他又说我“看不起文联里面的同志,只和外面有学问的人来往。”待到文联的同志,有几个和我谈谈了,他又说我在拉“小圈子”。到了最近这一次的迫害,他就进一步的说我“组织反革命集团”,几乎凡是我认识的人、有来往的人,他都派席向、傅仇、陈欣、李伍丁等,去搜集过“材料”,或说些坏话,谁还敢和我来往呢?我不得不“孤傲”,只好被迫地“孤傲”到底。在〈草木篇〉事件的前后,文联的某些党员,“四面挥戈、六亲不认”的作风,几乎发展到了顶点,打击面之宽,是令人毛骨耸然的。丢开文联内部几个人挨了振不说,在座谈会上,表示了不同意见的人:真正无产阶级出身的党员沈镇、青年团员晓枫、民主同盟的萧长濬,都挨了李累的棍子式的斥责;甚至弄得自贡市的业余作者李弟,还挨了“典型批判”。我想,说这些党员、团员、民主人士、机关干部等,是共产党的“六亲”之属,应该是不错的吧?象这样一种“六亲不认”的作风,会不会造成党的孤立呢?共产党的力量的源泉,主要的是在于有群众。拼命孤立自己,以为自己是包打天下的英雄好汉,这难道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的思想作风吗?我认为,在这一次整风当中,必须整掉这种极端危险极端狭隘的宗派主义。   我的几点主要的意见,就说到这里算了。我对党中央这一次发动整风,极感兴奋,这是非常必要、非常及时的,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伟大,将使得党的事业,不受挫折地胜利前进。在四川地区,虽然因情况复杂、问题比较严重,三大主义的根子,估量在和风细雨下,一时难以挖掉,但我相信,收效仍然会是很大的。我在这篇书面意见里面,所提到的某些做领导工作的党员同志,如李亚群副部长、李友欣同志等,只要能认真听取群众意见,把三大主义的思想作风,去掉一些,是必然会把工作作得好一些的。但是,我看出,他们目前,对群众意见,还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所以,我希望,在这次和风细雨的整风运动中,党内不妨把他们两个人作重点,向他们头上,多洒一点和风细雨。至于李累,我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了,但现在,我看出,向他提意见的人,还很少,还有后顾之忧,而且,还有人在为他打掩护。例如,李伍丁的发言,便是很巧妙的一种掩护手法。李伍丁说,李累不是“变色龙”。是的,李累一贯的作风,从来没有变过一点。倒是李伍丁,很有点象变色的蜥蜴,在李累疯狂地想要害死一批人的时候,李伍丁以“李累拥护者”的面貌,昧起良心说话,助长李累的凶焰;今天,在群众刚开始向李累提意见的时候,李伍丁摇身一变,变成“李累批判者”的面貌,假装公正,把李累的责任全部推给省委宣传部,替李累作“开脱”的工作。好一个李伍丁呵?真正是“公侯干城”“公侯腹心”了。这样的人,在文联内部还有,他们害怕整了李累,会使得自己“失去靠山”,会使得自己“入团”“提拔”都失去保障,“昧良心出于无奈”,虽然可以理解的,但对党、对李累都没有什么好处。我知道,有些人是在拼命地想使“和风”变成“微微风”,“细雨”变成“毛毛雨”的,一句话,想把党的整风运动庸俗化,并在整风运动中继续取悦于李累,捞点本钱,作为今后的进身之阶。我并不否认,李累也给党作过一些工作;也不否认,在文联内外,对他的工作和为人,会有不同的估价;如果别的同志,是根据事实,客观地具体分析,完全不同意群众对李累的意见,(例如王吾以公安干部眼光,表扬李累警惕性高)那是党组织应该全面考虑,群众也应该全面考虑的。但作为李累逞凶时的助手,这时候抛头露面地出来放烟幕,我觉得,党组织必须认清来人,以免上当。我绝不同意,把李累应负的责任,完全推给省委,推给李亚群副部长去总承当,这不是实事求是的!我对于李累,明白的说,我很恨他!这是由于他好几次要我的命,而且要使我死得不明不白,心肠太狠毒了!但是,我相信,这些并不是不解之冤,只要他在这一次整风运动中,能够认真反省自己;能够设身处地的想想被害者受到的损伤;能够认识到他的所作所为给党所造成的损害;能够认识自己的这种思想作风发展下去,会得到一个怎样危险的结局;总之,如果李累有勇气正视自己的错误,排除顾虑,放下包袱,洗心革面,力求做一个名符其实的共产党员,老老实实地听取党内外同志的意见,进行严格的自我批评。那么,我,作为一个受李累害得最惨的人,仍然觉得,党组织可以不把他当作“严重违法乱纪”的人看待,可以不给他组织处分,仍然留在党内,鼓励他向善,鼓励他改正错误、做好工作;我个人,也可以不咎既往,我们仍然是可以团结起来的。但是,末了,我还得说一句:李累,就因为太“聪明”,是很容易“聪明自误”的;李累的能否认识或改正错误,这要看党组织的态度如何,才能决定。    1957年5月 于峨眉山报国寺   (来源:《四川省右派言论选辑9》(内部文件,只供领导同志参考,请勿外传和翻印),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办公室编,1957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