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世界里的级别   <武汉大学、程千帆>   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间,有这么一种现象,无以名之,名之曰:精神世界里的级别。   请允许我预先声明,为了“力争香花,避免毒草”,我不得不向亲爱的读者说明白:我从来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信徒:对于小资产的平均主义,也久已乎不感兴趣了。因此,对于我们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以及为实施这一制度而必需存在的级别,例如有中央一级的部和部长,也有省一级的厅和厅长之类,我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我所要对之发一番谬论,不是这些。   使人们感到吃惊的,乃是这种应当在政治上存在的级别也侵入不需要它存在的人类精神世界里,并且顽强地盘踞在那里,支配着我们的思维活动。   在我们的文艺界里,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但确实是为大家所默认的,有大作家,大编辑,有小作家,小编辑,有不大不小的作家和不大不小的编辑,而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还有所谓权威作家和权威编辑。   如果说,这些权威,大、中、小等各种级别能够根据他们经常的劳动成果而随时加以合理的调整,使其有形的劳动和无形的级别相适应,倒也罢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如象有一种不成文法,如果他被认作是权威了,就永远是权威,过事是权威;如果不幸而归入了“小”小辈,那么,除了偶然的幸运外,那么就是永远是小,遇事是小,在算定了终身的命书上,做小伏低便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六朝时代距离现在已经一千多年了。但那个时代的门阀制度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却仍然存在。在精神世界中,具有高高的、或较高的级别的人,的确是值得人“艳羡”的。   他们有的是“正确”的化身,虽然参加过,并且领导过反对以资产阶级立场、观点方法研究“红楼梦”的斗争,但在不久之后,又写出了可以与“群芳开夜宴图说”比美的考证贾宝玉害过斑疹伤寒的名文,而不自觉其为自己所会经大力批判过的思想的追随者。   有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尽管所写的书出版之后,出版社曾经接过1700封批评的信,然而却没有一封可以发表出来。如果万一泄漏了天机,可怎么好呢?没有关系,还可以将载有这种批评的杂志全部收回销毁。   有的乱搞男女关系,已经人民法院判处徒刑。但在缓刑之余,依然逍遥法外,高步诗坛,吹着自己“美妙”的芦笛。   有的是被压制的新生力量,但一登龙门,身价十倍,就不仅对自己多年受教过的老师摆出一副独家经理马克思主义的商店老板的面孔,向之贯输马克思主义ABC,而且还以婆婆的身分将另外一些新生力量作媳妇来加以呵斥了。   诸如此类。   反过来,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倒楣。   这些现象,吸引着一部分人去追逐着那种高的较高的,尽管是无形的级别,当然,也招致了更多的人去反对它。   可是你不要以为这种现象百分之百都是坏的,它还能刺激文艺科学的发展哩。由于这样的被提倡,被容忍,我们至少发展了一门原有的科学,那就是“文坛登龙术”,此外,又建立了一门新科学,那就是“文坛名单学”。   要给“文坛登龙术”和“文坛名单学”勾画出一个轮廓或者下个定义,不是我这种在精神世界里级别极低(甚至还没有级别,只是未入流)的人所能胜任的。因此,我希望一些对这类学问有研究的同志们来参加“争鸣”。   很长期以来我们都热心于讨论世界观与创作方法,艺术与政治的关系等重大问题,这完全是必要的。但还有许多不合理的,也可以说是腐朽的东西,在支配着我们的思想,我们却没有大张旗鼓地,大声疾呼地去揭发它,反对它。这种无形的级别也正是其中之一。难道它不是阻碍我们前进的绊脚石吗?   个人崇拜的精灵,去你的吧!现在是我们向你告别的时候了。    (6月12日写,见《长江文艺》七月号)   (来源:《右派言论选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