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夏闲谈   <四川、石天河> ## (石天河:《星星》诗刊主编) ## 消夏闲谈   之子(即石天河)   春天很快地就过去了。“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景象,一转眼间,已经变成了明朗的夏天。夏天是一个多变的季节,夏天的云,真是:白衣苍狗,变化无穷。在夏天,假若人们不学会一点“出门观天色”的气象学常识,那是很容易吃亏的。你明明看准了是个大好晴天,可是,你如果忽略了那晴空万里的边缘上,正有一朵吊脚雨云,随着高空的寒气,向你这边飞来,那么,说不定,一阵骤雨,就会给你个迎头痛打,打得你满身湿漉漉的,象一支落汤鸡,狼狈不堪。所以,夏天出门的人,如果对天气把握不定,最好还是“睛带雨伞”,事先作点防备;惯于作长途旅行的人,随身带把睛雨两用的钢骨伞,似乎还更稳当一些。   不过,夏天也有夏天的好处,比起早春时候来,它总算是明朗化了。而且,在夏天里,晒点太阳,淋点雨,也可以考验考验自己的身体是否真正健康。有小毛病的,可以赶紧延医就治;有大毛病的,应该立即静心休养;如果确实是不治之症,那反正他早晚要死,死在明朗的夏天,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他确实该死!”一坯黄土,埋了就是,也惹不起什么是非。所以,对于夏天的阵雨,我们不应该主观地,只站在出门人的立场上,感到扫兴;应该客观地看待它:这是自然的规律。据卫生专家们说,如果整个夏天,一滴雨也不下,那是有可能使得“虎列拉”到处流行的;如果当真那样,就要平白无故地死很多人,不是当玩的。——卫生专家的这些话,你可以怀疑它“未必”,也可以有保留地“姑妄听之”。但是,你应该相信,他是卫生专家,他对于防止传染病,有过许多实地的经验;而且,也须得体谅他,他是卫生专家,他不能不考虑到这些问题。何况,最近的报纸上,还登载过一些令人耽心的消息,如说,西方国家在太平洋试验氢弹的“放射性灰尘”,已经被风吹送到了日本……云云。日本离中国并不远,天有不测之风云,谁能保得定那“放射性灰尘”就不会吹到中国来?所以,下几阵雨,清爽清爽,对于避免那“放射性灰尘”的影响,也是有益处的。   总之,既有春风,就免不了夏雨,只要是风调雨顺,那么,“百花齐放”和“五谷丰登”,就都有希望。出门人暂时地感到不便,也只好耐心地等这阵头雨过了之后,再考虑那前路的问题,远游近宿,或行或止,阵头雨不见得能阻住谁的杖履。如果遇了一阵雨,就吓得从此不敢出门,蜗居斗室,惟恐伤风感冒上身,那就未免太胆小了。   会过夏天的人,甚至在夏天也有夏天的乐趣,白天淋了点雨,照例地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所谓:冷雨沾衣,热肠无碍;夏云多变,放眼心宽;对海不生愁,听雨数花能解醉;知音堪作伴,高山流水可忘忧。如果有几个人在一起,开窗对月,作消夏之闲谈,对于身心健康,都是很有益处的。   不过,这种闲谈,旁听的人,很难得把它原本原样的记下来,因为,它总是“东扯葫芦西扯叶”,或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五经四史,三教九流,禅家心印,道家口诀,旧事新闻,街谈巷议,它随时都可以牵扯到一堆来。现在的中国,如果有谁能把这样的闲谈记得很好,也许,将来他就可能成为一个有名的记者。事实上,这很难办到,除非用录音机,记者的速记是无能为力的。   比方,他们刚才还是在谈天气,甲谈:“下点雨好。”乙谈:“下雨一点也不好。”忽然攒出一个丙,谈:“天气闷热,应该找个地方避暑。”这样一来,话题就转到“避暑”上面去了,有的赞成“避暑”,有的反对“避暑”,闹成一堆。居然使得这“避暑”问题,就成了一个中心话题。   甲谈:天气闷热,这是事实,但是,不见得就真的会闷死人或者热死人。跋踄千里,到庐山去避暑,与世隔绝,有什么好处?万一把你当朋友的人,有什么事,要找你谈几句话,结果,你呢?你在那“云深不知处”。未必你真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想躲到九州外国去吗?   乙说:避暑,这是一种有闲阶级的思想,鞍钢的工人,大热天还是照样的在劳动生产,只有你这种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主义建设漠不关心,才会想到避暑,要是夏天长一点,你岂不是非得呆在那白云深处,去做那不问政治的隐士?   丙说:你说得怪哉!避暑,怎见得就是不问政治?既然要跋踄千里,就可以一路上看看人民生活情形;我从来没有到过庐山,这回去看看卢山真面目,有甚么不好?我的思想感情,当然和鞍钢的工人有些距离,不过,我爱社会主义国家,不见得比你们差多少,即或我真正的隐居到山里去,和农民一起生活,我也不会不问政治!   乙说:要问政治,你就不应该隐居。   丙说:那也不见得!陶渊明隐居了,也还是在关心政治,不然,他就不会写“述酒”那样的诗。   甲说:陶渊明的“述酒”,也不一定能够叫甚么“政治诗”,写得那样隐晦曲折,叫人看都看不懂,对于当时的政治,究竟能够起甚么作用?这还是个待考的问题。   乙说:这一点,倒不必去研究他,过去,有些写得隐晦曲折的杂文,就起过一些好作用。鲁迅先生有些杂文,也不大好懂,但是作用还是很大的,有心人留意看,自然可以看到那言外之意。不过,陶渊明和鲁迅先生当时所处历史条件,跟我们今天完全不同,今天还要学渊明那样写诗,学鲁迅先生那样写杂文,我看就没有甚么好处。   丙说:你说得怪哉!陶渊明,特别是鲁迅先生,我们就可以不学吗?今天,有那一个作家的杂文,能够写得象鲁迅先生那样好?不学鲁迅先生?你们要把鲁迅先生的传统丢到海里去喂鱼吗?你们只要洋八股不要传统,是吗?   甲说:我觉得,不是不要学,是不要形式主义地学,要学的,是鲁迅先生那种精神。   乙说:对喽!你又没有鲁迅先生那样的学识,怎么能写出他那样的杂文来,作梦!   丙说:学识,那还是次要问题,我先问问你们:甚么是鲁迅精神?甚么叫鲁迅传统?   乙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就是这个!   丙说:那么,今天怎么学法?是不是可以把这两句话改几个字:“横眉冷对三害指,俯首甘为社会牛”。三害就是三大主义,社会就是社会主义。   甲说:这还是有点不对,鲁迅先生的“千夫”,是指的敌人,“横眉冷对”是对敌态度;“三害”,是内部矛盾,不能够用对敌态度去对待。   丙说:对喽!既然“横眉冷对”是对敌态度,我以后不“横眉冷对”你们,也请你们现在不要“横眉冷对”我!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过是避暑与不避暑的矛盾,什么“做了偷鸡摸狗的事”,什么“对社会主义建设漠不关心”,这些大帽子,请收起来吧!等我避暑回来,我们之间的任何矛盾,都可以好好解决。……   他们就这样地在闲谈中消夏。直谈到雨后的凉意,渐渐消退,树上的寒蝉,又断续的在鸣叫,他们的闲谈,才在互道“晚安”声中结束。   (明天,希望是一个和风细雨的明天。)    六月十五日   (来源:《四川省右派言论选辑9》(内部文件,只供领导同志参考,请勿外传和翻印),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办公室编,1957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