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会外之音   <国务院、范朴斋> ## (范朴斋:国务院参事室参事,民盟中央委员)   最近到处都在大鸣大放,不仅在座谈会上谈,就是朋友私人往还之间,也谈开了。各地报上所刊在鸣放中揭露的一些情况,人民日报社论已经认为“触目惊心”,但据我所知,一些严重事例还没有被揭露的也还不少。这些年来的知识分子,尽管党的政策是团结、是保护,而他们许多人却魂魄不安的在过日子,确是事实。 ## 从苏轼的策论谈起   朋友们谈到许多具体事例之后,有人断断续续地背诵了一段苏轼的策论:“……莫若结天下之心。……古之圣王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苟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哉?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南面以临其臣,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相率为久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于非常,……天下莫与同其患……”。这位朋友接着说:这是封建时代的话,引用并不恰当,但其中有的道理,似乎仍可“借鉴”。执行党的团结知识分子政策的同志们,如果只是凭“名”与“势”来团结知识分子,那就不易赢得其心!但有些党员同志们对中国知识分子缺乏客观认识,一切凭主观办事,经常盛气凌人,官僚架子特大,甚至当众辱人,使人望而生畏。更糟糕的是,一些自爱自好之士,既不愿卑鄙承迎,党员同志又不虚心交友,只依靠另一些,看来并不相称的人作亲信。这些受信任的人中,有的正是这些时大家所揭露的“百依百顺”,“不带脑袋”只会“揣摩”、“鼻上抹粉”、“专做小报告”……等所谓“积极分子”。党员同志不但自己有宗派情绪,还在群众中无端替人划些圈子,制造出宗派来。而这些所谓“积极分子”有的人实在是在临解放时才加工赶读了几本小册子,强记一些术语名词,看见党员同志摸出香烟时,就老远擦燃火柴送上去……,是凭这一套靠拢的。有的党中同志似也很爱这一套,因而偏信偏听,长了这些人的势熖,当其被封或者自封为“忠实助手”之后,他所临时才强记熟的一些术语名词立刻转化成为“帽子”或者“棍子”,这一下装模做样,作威作福,“助手变成‘打手’”,见人都打。据说这就是为党做工作,对非党人士团结教育改造。他们即使在和人私下闲谈时,也常常摆起非常可怕的面孔,你刚一张口,他就把笔记薄拿出来像要录口供似的,记下来,但不知他记得对不对。我也遇过不止一个这样的人。我对付这样的人的办法很简单,他一打开簿子,我就立刻闭口。他说:“你说下去呀”。我指着他手中的簿子笑着说:“我怕那个,请你把那玩艺儿收了,我再说。”私人闲谈,何苦搞这一套!?曾有朋友这样说:“这些家伙好像把每个人都看成特务似的,真可厌。”从近来报上反映出的情形看,这类人并不少。但我以为这些人并不足责,因为他们不是制造风气而只是跟着风向跑的人,真正制造风气的人还是党的同志,责任该由党的同志负。 ## 中国知识分子的气质   中国的知识分子由于受了中国传统的薰染,大都有相同的气质。他们除了学术修养之外,最重人品,自尊心很强,直与他们的生命相联系。他们讲究立身作人之道,一生是在追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个“道”和“所”,自然是一些格言教条,对不对,是另一问题,但这些格言教条倒真能作用于他们的思想和行动,因为他们讲“躬行实践”。甚至付出很高乃至生命代价也终身守之不渝,这叫作有“守”。也叫作有“品”,比如“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安贫乐道”……之类,他们安心于这些道理的基础上,他们可以“视富贵如浮云”,只“求其心之所安”,要这样,他们才感到生活不空虚,活得有价值。他们有是非之心,他们不做自己认为不应做的事,他们“粪土王侯”当然更不会趋炎附势。他们一言一行总有一个道理在背后支配着,这就是他们的一套作人之“道”因此,他们很“固执”,而他们是“择善固执”,根本还在“择善”,当然,他们所认为的“善”是不是善?可以重新估计。他们并不坚持错误,只要有所认识,就能改过。因为他们在“择善固执”的同时,也最能“克己复理”。知识分子之所以能够教育改造,之所以不须压服而可说服,正因为他们有这样的品质性格。但是,当他们对道理还没有弄明白的时候,他们很难放弃他们之所守,因此,在初解放时,他们与前面所说的“积极分子”那类人不相同,他们不会在一个早晨就靠拢了党。这时,党的一些同志对他们并无较深的了解,往往容易把他们看成“落后分子”,甚至说他们有“抵触情绪”。加以那些“积极分子”又显示威风,右手持棍棒,左手拿帽子,去向这些人进行“团结、改造”,几年来的“团结”几乎把这些人越“团”越远。而这些人中经过学习,倒真正也有一些进步,但同志们对他们又往往估计不够,未从客观发展看问题,依然抱持成见,这就使他们想靠也靠不拢。在一个较长时间内,这些人精神上几乎是受到蹂躏。首先,对他们的过去,否定得太多,这也是“劣根性”,那也是“劣根性”,一无是处。比如有人说“富贵不淫……”总算不错吧,偏有人说:“这是小资产阶级的硬骨头,算不得什么”。又如有人说:旧知识分子绝大多数是爱国的,这本是引用毛主席的话,但有人偏要追说:“问题是在爱什么样的国”。这样分析也不错,但对知识分子的爱国,也必定转个湾给他一点否定,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自己进步,这对知识分子来说,是最伤感情了。虽然他们所“守”的东西值得批判的也真不少,既要改造,也必然对过去有应被否定的东西,但人格的修养,与思想方法的改造,和对政治经济制度的认识,并不是一件事。无论什么都一律否定,这在知识分子中也是不心服的。有人说“一系列的运动、改造,有的人把人性也改掉了”,这岂是我们改造思想的目的?但他们不敢分辩,说道理也说不通,只好忍守。许多人由此逐渐产生了消极情绪,这也错那也错,感到人格丧失,见人低头,还有什么生活意趣呢?那些做知识分子工作的党员同志以势凌人,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气质缺乏认识。他们把每一个人都看作是毫无渣滓透明彻底的“政治人”,把一个复杂细致的工作简单化了!只从物质待遇上去求团结,忽视了知识分子的精神生活方面。我们以为,在整风中,党员同志们(包括积极分子)好好想一下过去,从已提出来的一些事例中进而探索其原因所在,从根本地方下手改正,才能解决问题,倒不是头痛医头足痛医足作些枝节改正就算解决问题。 ## 弃小嫌、明大义、辨是非、别好恶   尽管过去对待知识分子缺乏了解,对他们的帮助用了不适当的方法,伤过情感,是不是就已造成很大的矛盾呢?不!这又是知识分子自己的作人之“道”中有一条道理把自己约束住了,那就是“弃小嫌明大义”。中国知识分子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他们见到这些年来国家真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很感动,他们确能明是非别好恶。有的人尽管受了委屈而爱国热情倒反而增加了,原因即在此。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们永远受委屈,永远把气闷在肚子里,而一无抵触情绪。今天全国鸣放,使大家发泄一番,把肚子里的闷气吐了,将会更主动地发挥出他们的热情和潜力,使国家事务得到更多的好处。否则郁塞更久,问题更大。我们知道哑子打人格外手重,就因他平时一肚子闷气骂不出来。既然郁闷很久,一旦倾吐,难免感情激动,说得尖锐一些,这也是情理中应有之事,毫不足怪,更不足惧。也有人在发泄了闷气之后,又会冷静地考虑到:“整风整得太厉害了,是不是会伤了领导同志的威望,将来怎么办事呢?”又说:“我觉得使党员同志太难堪,也不好,值得考虑”,说这样话的人,“见其远者大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的作人之道在他们脑子中起作用。这些时有人在公开场合中说话似乎还很保留,这也不必理解为他们“世故”或还有“顾虑”,他们说话之所以比较保留,也还是他们的作人之道在起作用,认为“睚眦必报”是可耻的,他们不屑计较自己的事,而“不为己甚”“忠恕待人”又是他们持躬之道。   至于拆墙填沟,已见到许多说法,事实上非党人士的鸣放,结合着党内的整风,已经就是在两面拆墙两方填沟了,问题是在这一股风过去以后,不要再筑墙挖沟,这倒是须要双方努力的。   (来源:《批判光明日报参考资料》(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编,195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