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教授的遭遇——访何挺杰教授(未刊稿)   <文汇报、朱嘉树>   (敬爱的何老师:)   听了你的演讲,我竟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痛哭起来,我非常同情你近几年的不幸遭遇。当你谈到你被宗派主义折磨得几次想要自杀的时候,我的心像被针刺一样。   我是一个共青团员,以往一直是个乖孩子。当整风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帮助亲爱的党来整风。何老师,谢谢你,你的讲话给予我很大启发。从今天起,我要勇敢的投入运动中去,像个共青团员的样子,向“三害”作无情的斗争!    你不相识的学生罗××   今天我去北京师大访问何挺杰教授,在他的书桌上放着一叠来信,这是其中的一封。其实,我也正是为着他的演讲而去访问他的。   前些日子,听说师大的整风搞得不够好,我接连往学校跑了好几趟。各式各样的座谈会以外,墙上贴满了大字报,还有什么群众论坛,看样子是挺热闹的。可是相熟的几位老教授却在一边提醒我说:我们的运动不是自觉的开展,而是群众自发起来的呀!   就是在这种自发的群众论坛上,何挺杰教授发表过一篇动人的演说。事后有人告诉我,如果想了解师大的宗派主义,找何先生谈谈会有收获的。   当我敲开何教授的门,觉得很面熟。原来几天以前高教部举行的一次政治课教授座谈会,他曾经参加。当我向何先生问起时,他苦笑着说:   “可不是,高教部就像考古学家那样,把我给考证出来了。其实我早已个教政治课,而是资料室的一个贴报员。”   “怎么从教授变成了贴报员呢?”   今天我们的谈话就是环绕着这个题目进行的。虽然他的听众只有一个人,他仍然很激动。一开头,何先生就提出宣传马列主义该不该有罪的问题。   “当然,在解放前宣传马列主义是有罪的。想不到解放后在宗派主义的排挤下,也成为有罪了!”何挺杰先生这样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同时向我介绍他过去几年的情况。   解放前,他在浙江英士大学教经济学。当时曾冒着生命的危险,把劳动价值和剩余价值的学说写进讲义里。1949年他由教育部介绍到北京辅仁大学领导政治课,并开了两班政治经济学,辅仁的党组织很信任他。所谓“士为知己者用”,那时他每天工作在十二小时以上,往往到深夜二三点钟才能休息。他累得吐血发胃病,胃切除了4/5,出医院的第一天,他就急忙赶到学校。   院系调整时,辅仁并入师大。当时许多非党教师都调走了,他还留在政治经济学的岗位上,后年又继续担任教研组主任。   有一天,党总支书记姚同志突然告诉何先生,要他去通知一位林教授,即日把教的课停下来,理由是林先生把流通费用的公式算错了。当时何先生坚决反对,认为这点小错不值得这样干,就是停课也应该到学期终了。姚同志粗暴的说:“反正党已经决定了!”结果,林教授还是中途被调到武汉去了。”   说到这里,何先生很气愤。他说:“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林先生和一个女人一同逛北海。他的声调因气愤而亮亢起来:“这和我们党委书记何付校长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一个被发配出去,一个却稳坐校长办公室。这是我初次领教宗派主义的厉害。”   “当然,宗派主义也饶不过我,不久我也被撤去主任的职了。”何先生激昂地说,这一回更妙,事前连通知也没有。那天他正准备主持教研组开会,突然间有人在会上宣布:“现在教研组主任改由姚森同志担任!”   不久何先生又病了,但在进医院的前一天,还不曾离开讲坛,想不到这却是他的‘最后一课’了。出院以后派他做资料室主任,系主任表示,这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何先生说,当时他并没有体会这是“排挤”,还是全心全意的想把资料室搞好。他认为资料员的知识必须广博,因此常常抱病为资料员讲课。无奈这位领导姚主任并不看重他的一番心意,经常打击他。何先生摇头叹息说:“师道苦矣!”原来姚主任是辅仁1950年的毕业生,还是何教授的学生呢。   在这位学生的领导下,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后,何先生又降为贴报员。当时连剪报都没有资格,怕他在选择的时候出什么毛病。除去贴报,在清洁扫除时,还要这位五十岁的老教授去扫地、抹桌子。那年冬天,何先生的气喘病很重,系主任已经准他休假,可是领导何先生的资料员不答应,要他把工作带回家去做。何先生只好背着一大捆报纸,步屣艰难的去挤公共汽车。   肃反开始的时候,据说目标是要每系斗出一个反革命。当时何先生是属于历史系政教专业的编制。系主任王同志、政教专业主任张同志都是肃反五人小组的。当时他们指示同志说:“找不着坏人怕完不成任务!”   政教专业绝大多数是党团员,于是何先生就成为预定的“反革命”。所根据的材料是30多年前的一件恋爱事件;还有就是反动统治时期何先生曾在武汉被捕受刑,以后又释放了。有些人就硬说他在那时出卖过党和同志。   何先生补充说,他和他哥哥何挺颖郁是大革命以前参加党的。他曾经担任陕西省委委员兼秘书长,“左倾路线”把他打下来,抱病到上海,以后又到日本,没有和党接上关系。他的哥哥何挺颖在井岗山斗争时期做过党的工作,后来牺牲了。   想不到这些历史都给他带来了不幸。肃反中一定要他承认,陕西省委被破获是由于他的“出卖”。何先生说:“机关破获距离我被打下,已经将近一年,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省委的地址。再说,当时西北归冯玉祥,武汉是桂系的,两方面常常打仗,又怎能互通声气呢?”   何先生说,一些根据常识判断就能解决的问题,斗他时一古脑都搬来作为“罪证”。他谈到在抗战前曾经来往日本两次,当时到日本掏20大洋买张船票就可以,根本不必用护照。可是这也成了被斗的关键材料。说他没有特殊身份,怎么能来往自如?何先生说,我死也不能承认“国防间谍”这个罪名。身为五人小组负责人的历史系主任王同志威胁说:“我们掌握的材料比几部经典著作还厚!”   何先生回忆当时的情景说:“在肃反中我虽然受过一些委曲,伤心的倒不是父母祖宗被辱骂;也不是那些幌来幌去的拳头;而是我教育过我心爱的一些学生,在搧动下竟变得失去了人性。要是谁吼的嗓门小一点,就好像立场有问题!”   谈起往事,何先生伤心的哽咽起来。他说:“在旧社会我被捕受刑,抽皮鞭、踩扛子,我都能挺住。因为我仇恨反动统治者,我可以反抗。这个社会是我热烈追求的,我恨什么呢?想想只有自杀。我曾经托妻寄子,要我的妻子答应在我死后改嫁。当时我们全家人同声哭叫毛主席!”   何先生的话使我感到黯然。他继续说道:“我连自杀的方式都想过了,可是没有去死。这一点倒应该感谢教条主义。当时五人小组宣布:肃反中自杀者作为反革命论。我不愿背着反革命的恶名死去,更不愿妻子儿女背着反革命家属的恶名生活一辈子。所以我活了下来。”   党是英明伟大的,决不会冤枉好人。何先生的历史已经查明作了结论。(这些历史早已三反前交待过了)可是肃反以后还把他降为五级教授,不让他开课。   在整风开始时,何先生实在蹩不住,就去问了政教专业的张主任(现在是党委宣传部部长)张部长到今天才坦白说,他过去有一个主导思想:只有党员才能教马列主义。   何先生笑着说:“马列主义是真理,谁都有宣传真理的权利,为什么一些党员偏偏要垄断马列主义呢?”何先生曾经找许多党内同志谈过,他们都表示党从来没有这个政策。他幽默地说:“即使退一步说,非党员不能教马列主义,那也得有一个过渡时期呀!听说京剧的旦角演员要逐渐由男过渡到女,但是梅兰芳和程砚秋却无须挨斗。再如我们现在用牛耕地,将来要过渡到用拖拉机,但也不能一下子把牛都杀光!”   从这里,他又谈到师大的三害。他认为有些党员的三大主义实在可怕,要不及时的整一些,可不得了。   随着何先生的谈话,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我问他对整风的看法怎么样?   何先生很乐观,表示自己是整风的积极分子。有人劝他要提防整风中的逆流,他说他相信党的政策,还说他的目标是三害,并不是个别人,只要把三害赶出师大,同志还是好同志,他照样爱戴他们!   听说何先生在他的讲演中表示:今天在整风运动中,也应该吸收一些真正的积极分子入党!当我问起时,何先生说:他的哥哥是为共产主义牺牲的,继承哥哥的遗志,他一定积极争取入党。    (编者注:这是文汇报没发表的稿件)   (来源:《批判文汇报的参考资料(三)》,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研究部和人民大学新闻系合编,1957年9月出版。原题:控诉“宗派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