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失手掉了枪   <北京市、吴祖光>   不久以前我在一家剧场里看京戏,演员是一个戏曲学校的青年学生,演的长靠武生戏“三江越虎城”。演员的年纪也就十几岁,长得很好看,很英俊;虽然年幼,已有大将威风;只是在开打的时候,手里的长枪两次落在地上。二十年前我看过一些老科班学生们的演出,可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应该说,一个演员能够上台表演,从容不迫,不荒腔走板,不出错,不失手,是很不容易的。作为演员可不简单,台下看戏的人简直难以体会台上唱戏的人负担会有多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假如功夫不到家,上了台就会丢丑;换句话说,也就是还没有上台的资格。   解放以后,我听过一些老艺人讲述旧时学戏的情况。譬如盖叫天先生就强调过学戏就得挨打,不打学不出来,过去学戏就有一个名词叫“打戏”。也听过一位唱武旦的演员说:挨打有时是一种手段。比方说这儿有三张桌子,非让跳过去不可,那一看就知道是跳不过去;可是老师手里拿着一根鞭子,说:“要打了!要打了!”咬咬牙,一狠心,就窜过去了。另外一位著名的花脸演员也说过:小时候可真没有少挨打,当时对这样严厉的师傅简直是非常仇恨的。可是今天坐下来想一想就得感谢师傅这种严格的训练,不是这样的严格那儿学来一身本事!他又说:挨打挨得多的一般还都是老师认为的可造之材。假如真是没有希望的学生,老师知道打也没有用,根本也就挨不上打了。   一位在戏曲学校教武戏的教师对我说:现在教戏真难。打当然是不行的,不要说新社会的法律和道德不允许,我们今天从良心上就不允许把过去受过的苦处再加在学生们的身上。可是这样就难以要求学生的基本功夫达到我们从前的水平了。今天的学生不要说打,有时候批评重了一些,孩子都受不了,练着功的时候就哭了。这怎么还练得好!   这不是说我们今天还有人要开倒车,要用体罚做为训练孩子的方法。但是至少事实证明,今天的年青一代的演员的基本功夫是很差的,这不仅指的腰腿武功,还包括演唱方面的功夫。   至少可以这样说:在废止了打骂之后,我们还没有找到另一种足以代替打骂的严格的教育方式。这还是今天负责戏曲教育工作的同志们的重大的课题。   就我上面提到的年青武生把枪两次脱手的例子,当时在剧场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观众的反映。演员第一次枪落在地上了,观众没有作声;有一两个人笑了,但是笑声中毫无恶意,甚至于像是一种抱歉和安慰。意思是说:“好孩子,没有关系,捡起来吧”。第二次枪又掉了,观众的神情还是说;“还是没有关系,再捡起来吧。”演到终场,没有再出新的乱子,观众热烈鼓掌,演员再三谢幕。那时观众的意思就更明白了,是说:“好孩子!真有出息!枪才掉了两次,真不容易!好极了!好极了!”   这样可爱的宽大的观众只有解放后的新社会才有。假如是从前,早就哄堂叫起倒彩来了。甚至于一部分缺德的观众可能把水果皮,茶碗砍到台上去了。而教戏的师傅也早等在台帘后面,等犯了错的孩子一下场,大耳括子早就打过来了。而这一次我虽没在后台,也能想到孩子受不了什么委屈的,至少他可以说:“我谢了多少次幕”。观众对孩子,在感情上是始终鼓励的。   前面说过,这样的观众只有解放后的新社会才有,是使人感动的现象。但是肯定说,这样的现象并不好。它会使我们的水平倒退,质量降低,而且造成了是非不分的状态;助长了还在学习期间的孩子们过早地骄傲自满,杜绝了孩子们要求上进的道路。   宽宏大量也是今天的一种社会风气。尽管这种风气有它很好的一面,但是我相信这种风气不会长此下去。假如永远这样,观众以后就会逐渐发现,你们会看不到好戏了。这不能怪别人,因为你们连错误也嘉奖。   真正的道理是:你有了上台的资格才能上台。你上了台就得对台下的观众负责。观众有一切的权利不饶恕你在台上以任何理由所犯下的过失。   我举的是台上演戏的例子,其实任何事情都可以这样理解。倒是对台上演戏的孩子作了很大的原谅还是在人情之内的,可是别的事情便很难、也不该援例了。   我们的工作真应当好好地千才行了。当人们发现溺爱是一种犯罪的时候,他们就要把台上不称职的角色下去了。    来源:1957年2月5日《文汇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