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庶人不议”与“庶人议”   <陈旭麓>   孔夫子在“论语”上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国家的政治清明,老百姓就不发牢骚,不提意见。这一直是被奉为颠扑不破的真理的,它既使人不许“议”,也使人不敢“议”。想不到二千几百年后的康有为,却不同意这句话,但他又不敢公然违背孔夫子的“教条”。怎么办呢?他想了一个妙法,说什么“今本”有“不”字,“旧本”没有,因断定“不”字是衍文,应据“旧本”改正,成为“天下有道则庶人议”。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庶人不议”与“庶人议”,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这里当然不是一个“今本”和“旧本”的问题,康有为既没有说出那个“旧本”来,事实上也没有这样的“旧本”。因为康有为要搞维新运动,主张以立宪来限制君主专制,要求广开言路,发动一—些人来大谈政治,同时他又要维护清廷的统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的话,却与这一要求相抵触。如果我们不责怪他那种“六经皆我注脚”的治学态度,倒不失为王船山所说的“六经责我开生面”的创见。   不过,不管孔夫子也好,“康圣人”也好,他们都只看到事物的一面,没有看到事物的另一面。   第一、本来事物的发展,就不可能完全无缺,即使是“白璧微瑕”,既是“瑕”,也就不能让人“不议”,何况有时还不是“微瑕”。世界上的事物原是变动不居的,用之于此时此地很好,用之于彼时彼地可能就有些不同,或者不甚适合,这是常有的现象,也就常产生矛盾,特别是在大转变和推新的环节中。有矛盾而“不议”,那是思想和言论的窒息。一直为史籍所称颂的“唐虞盛世”,也还有许由那样的人,闻尧要让位给他,竟洗耳而逃以示抗议的故事。推想更理想的将来,共产主义的将来,恐怕仍不免于没有矛盾,只要有矛盾存在,“议”就不可避免,而且“议”将成为揭露和克服矛盾的力量。因此“庶人不议”的话,在任何时代都未必合乎事实。   第二、尽管时代不同,让人民讲话,“宣之使言”,单就这一意义来说,“天下有道则庶人议”是对的。然而封建王朝的下诏求言,只是地主阶级的互通声气,有时议论纷纭,也只是衰世的争吵,“庶人”几乎是没有“议”的机会,他们的“议”往往是以揭竿而起来代替。至于资本主义国家的议会,那些号称人民代表的议员,不常也在发言盈廷、叫嚣不息吗?然而只是集团间的权利争夺,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他们虽然“有道”,那是资产阶级的“道”,道其所道,非我们之所谓“道”。忘记了这一条,“道”就成为没有实际内容的抽象名词。因此“庶人议”也不是“有道”与否的依据。   我想,问题不在于“议”或者“不议”,而要看所议是什么,怎样议。即以康有为为例,他所议的是变法维新,要求中国富强。他的七次上清帝书,有些地方也够尖锐的了,如说“恐自尔之后,皇上与诸臣,虽欲苟安旦夕,歌舞湖山而不可得矣,且恐皇上与诸臣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矣”。向皇帝说这样的话,是骇人听闻的。据说光绪皇帝并不责怪他,反大为感动,而要召见他。因为康有为确实是忠心耿耿的。当然这种对封建皇帝的忠心耿耿,是我们所不取的。我们所要求的,是要对人民忠心耿耿,对领导社会主义建设的共产党忠心耿耿。如果基于这样的态度,所议是为了解决问题,使事情办好,推动社会前进,则那些尖锐的议论,不惟是“有道”的声音,也是调整社会关系不可缺少的有力因素。否则假“直言极谏”之名,以行其阴险攻击之实,那么他不但不是人民的诤友,恰恰是人民的敌人。   同时“不议”不一定没有意见,好“议”不一定其心不可问,我们要看所议是什么,怎样议。离开事物本质的考察,就会被假象所蔽,给工作带来损害。   在人民的中国,在建设社会主义路程上的中国,议者和被议者本来有着更大的同一性,大家努力的方向正日趋于一致,那些“墙”或“沟”的距离,大多数是思想和言行间的参差。狄德罗说:“真理的利益,将要求那些思考的人终于肯和那些行动的人结合起来”。“议”是我们结合的途径,并将在实践中得到提高和发展。   如果是以“议”来掩饰其狂吠,我们就得鸣鼓而攻之。因为只有去伪存真,才能更好的“议”,那也才是我们所要求的“齐放”与“争鸣”。    ---- 原载《解放日报》,选自《短剑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57年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