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饥饿集   <四川隆昌、李盛照> ## 一、[说明]:   1、原件第一页有“国务院收文1961.7.20”戳记和“四川省人民委员会1961.6.9人民来信”戳记;2、原件有“四川省( )541 259”的手写编号。 ## 二、李盛照1997年注释:   印章文字:国务院收文。   页码字是我原文。   编号肯定是审讯人员所留。   所有文稿被人仔细读过而留下,红、兰线,估计是审讯人为编订起诉书汇集“反动”言论而精心安排。    李盛照 并印章   1997.04.03于粮食局 ## 诗集目录   挖仙米 1   五里双饿殍 2   千担坵有见 2   塔山坡有见 3   四娘忧 3   喊魂 3   四爷死 4   岳丈死 5   割麦 5   打麦 5   车水 6   过端午 6   喜挖野红苕 6   大粑粑 7   食糠 7   吃仙米 7   佳音展翅飞 7   致邓自立 8   卖儿 9   致马凡陀 10   致郭沫若 10   附民谣 11   [注:所标注页码为原件页码] ## 挖仙米①   徐家堰,徐春良。读书在迎祥,六月四日逢星期,结伴弟兄和乡亲。跋涉50里,隆昌挖仙米。   全家人六口,每天粮二斤。新发自留地,手掌一般大。土地宁荒芜,不让个人种;每栽一窝瓜,上缴四十斤,藤叶全上秤,难保任务清。只因糠菜少,泥土塞肚饱。   路长脚无力,竹林全歇气。阿叔趁有伴,早晨没吃饭。放下担,汗珠连。腹内咕咕叫,跪啃仙米鲜。   过路人相劝,多吃难大便。大婶气愤说,不饿谁肯干?②只等双眼闭,饿死免灾难。好心指前途,秋收好光景。众口纷纷说,早死免灾祸。猪牛死,粪当药,白水庄稼苗难活。肚子饿,懒干活。顺手指田野,草比禾苗多。   ①即观音土;②即吃的心思。 ## 五里双饿殍   隆昌古文庙,法院共墙道。堂皇大门外,水肿倒夜半。是来求公道?是求神贤教?   明知罪魁首,谁敢断公道?腐儒忧国是,右派遭恶报。   邱家湾裁缝,来自古音庙。非访亲故旧,进城治饿痨。久肿脚无力,望城坡边倒。新麦才收完,征购多欠交。形势无限好,五里双饿殍。 ## 6月4日千担坵有见①   郑富贵,红旗社,远近四方都晓得②。县委作重点,宣传性优越。仅后两三年,面目不认得。小春平常年,饥饿风偷窃。葫豆多生食,收种还差额。三人一斤粮,小孩打对折。饿肠又饿肚,无力举锄头。正当夏忙时,长卧千担坵。   十岁菜色女,禾中采园叶。掺食观音土,求饱管后忧!   怨人不怨天,众口骂青山。粮食饱龟肚③,四处有荒田。   ①千担坵——因田长而得名;②即知道;③农民挑送征购粮时,戏称喂乌龟。 ## 塔山坡有见   义务劳动欢,塔山成桑园。养蚕织蜀锦,扬名展博览。雨好泥土厚,枝密叶不透。家中不养蚕,采桑装空肚。 ## 四娘忧   四爷庄稼手,邻里不绝口。久饿为衰竭,换工去喂牛。脚肿无力站,跪挥割草刀。三肿又三消①,眼看进坟包。想闻油腥味,四娘苦心焦。饿偷嫩葫豆,鸡兔全没收。种贵无钱买,家中禽毛无。土改得蚊帐,合家喜洋洋。秋夜不蚊咬,酣睡甜又香。卖帐救爷病,买得黄鳝香;老小饿两天,我爷饱一餐,苦耕不得饱,人间哪公道?   ①指水肿反复。 ## 喊魂   阿兄死“四七”①,四爷又倒床。弟兄本亲热,莫附哥哥丧②。听信邻里劝,四娘朝暮忙。坟前声声叫,四爷魂还乡。双女望抚育,牛吼要草料。喊罢发咒语,迷信命不保。不用灵丹药,饭饱水肿消。抬头问苍天,毛主席他何时倒?   ①农民死后,以七天附计期祭悼,“亡七”为止;   ②继亲人后死,称赴前者丧。[如]病后到前者坟前呼名喊魂,据说可挽救。 ## 四爷死   四爷夜半呼不应,天明只会喘粗气。捱到中午四肢冷,黄口大张眼不闭。大婆干哭号,四娘如木鸡。双女尸前跪,不解父死悲。老古规,烧床草,从没吃剂药,药罐何处找①?机灵出主心,羹碗来代替。无棺材,只软窖,凶年不怕人耻笑。队长议众人,多念四爷勤。社有旧车箱,送与四爷把尸装。青壮白帮忙,抬爷埋山岗。登麦仅双月,十户三夫绝。眼看成新鬼,可为二、三客。谷吊黄,饿断肠,逃过夏荒关,不死是神仙。   ①民俗人死烧床草,扔药罐于村边。 ## 岳丈死   四爷死,岳丈远来悼。脚肿腿无力,念甥哀女婿。四爷葬,丈人无力还家乡。女请邻人抬,只求肚饱不要钱。莫怨女儿狠,让爹成野鬼。众人齐声叹,凶年人命贱。丈赴四爷丧,后继何人当? ## 割麦   天色雨水调,白水庄稼好。新麦高又茂,捆重无力桃。割麦不到午,饥肠叫咕咕。食堂只煮羹,吃粑靠自身。四顾无生人,麦穗装在身。回家用锅煎,夜半合家欢。从前偷盗羞,三辈不喂红鸡公。如今个个盗,饥饿人不笑。村野处处骂,声声斥教条,跃进新鲜事,丰年有饿殍! ## 打麦   破烂石灰坝,打麦噼噼啪。同志来服务,尽快完征购。腹空手无力,慢动笑谈稀。同志解手走,生麦塞进口。大人腰包满,小孩回家转。同志回麦场,齐声加油忙。   (车水)   龙骨水车重,四脚难踏动。宁愿阴间做饿鬼,不愿阳间车河水。当年互助组,干饭装满肚。外加幺饷午①,灌田一亩五。朝喝两碗羹,车未动,肚已空。四人同拼命,只当半天工。   ①栽秧、车水时,午饭前食粑加餐[叫幺晌午]。 ## 过端午   小孩屈指数端午,去年曾尝麦泥鳅①。春节半斤死牛肉,过节与常总不同。听说有照顾,二两糖,五钱肉,到头原是一场空。半斤黄豆充口粮,五钱菜油熬清汤。百万死水肿,幸存饥难度。腹空糠菜少,汨罗哪来粽②。端午诗人节,诗人命途蹇。昧心歌升平,名利双获得。缄口不唱歌,保命得苟活。术民悲惨死,立刻遭横祸。但看太史简,后继如何作?   ①麦制曷,状似泥鳅;②糯米制品。 ## 喜挖野红苕   除草高粮地,举锄无力气。喜把野红苕,泥食甜如蜜。若再有半节[截],锄头会高举。 ## 大粑粑①   炊事员,本领强,做个大粑粑,分食全食堂。只因粉太少,碗中人影倒。妇女好梳头,不用把镜找。肚子胀得痛,心中饿得慌,羹清不如稠米汤。吃饭不用筷,喝完无沉淀。用舌舔饭钵,省事又节约。羹羹倒在地,流动快如飞。纵是好猎狗,奋力地难追。   ①戏称羹,北方称糊糊。 ## 食糠   久晴瓜菜少,妹饥忙磨糠。久嚼难下咽,快吞大便难。教条天良灭,久狂人死绝。鹿、马欺人世,屠民不见血。 ## 吃仙米   妹肚饿,懒上学。挖得观音土,掺食麦壳壳。泥粑不用钱,全家尽饱餐。只求肚不饿,管它后来祸①。   ①食观音土后,往往因便结而死。 ## 佳音展翅飞   新麦完征购,赔产口粮扣。久晴瓜菜少,夏荒命难逃。队长开会归,佳音展翅飞。倍加自留地,饿眼闪星星。苦熬四十天,高粮熟半吊。割食塞肚饱,种好印度苕①。猪牛死,粪肥少。只要勤锄草,白水庄稼也会好。人有红苕吃,苕苗作猪料。公私得兼顾,水肿病会消。早学邓自立,民间灾难少。叹罢舒愁眉,忠良胜奸臣!   ①红苕良种。 ## 致邓自立①   敬爱的地委书记,不知您做什么工作?身在何地?大家都念您,向您致谢,向您敬礼,向您报告好消息:又分得了蔬菜土、自留地。   在天狗吃太阳的日子②,小人当道,说您倒退,说您右倾,这是奸臣陷害,皂白不分。   口粮低标准,糠菜也不饱。猪牛死,人饿倒,肥土不长苗,遍地是野草;不收自留地,瓜菜长得好。人有吃,猪有料,城乡无饿殍。听说您下放?我们心插刀。您如饿肚子,我们愿乞讨。终生来奉养,长寿永不老。如果准修庙,合力金身造。   听说飞机来迎接③,我们欢喜了不得。从今展大志,万民全声附。自留地还原,苦熬四十天。半吊高粮熟,蚁命得苟延。大力种红苕,人猪双得饱。七年不变动,生活日渐好。公私得兼顾,国民全富裕。喂肥过年猪,酿得糯米酒,礼请书记坐上头。   偷天火的菩萨,代介指纪念他。说好话做坯事的人,公道不会容情。撕破假面皮,送他上法庭。   ①前沪州地委书记,因分自留地,饲料地而被撤职,农民中流传着极多有关他的传说,甚至成为神话;②即日蚀;③传说毛主席用飞机接他到北京。 ## 卖儿   付家公社曾吉昌,家住泡桐树。自幼织麻布,庄稼活不熟。月月吃口粮,钱从何处出?全家人七口,二斤粮不足。争食一口羹,兄妹骂双亲。多食仙米粑,儿女皮包骨。眼看要短命,爹妈割心愁。去年葬父卖幼儿,今天逃生四郎送。莫怨娘狠毒,牵儿大门出。新爹罕男子,待汝掌上珠。您娘不饿死,有饭重相逢。 ## 致马凡陀   寄语马凡陀,请为饿鬼歌。勿为名位累,后世无楷模! ## 致郭沫若   女神太浪漫,   她和凡人无关;   百花纵然鲜艳 ,   肚子正饿的人,   无心肠去看。   水牛当歌,   因为拖拉机很少。   只因人不饱,   牛栏缺青草。   老牛难过冬,   嫩口①毛多肉很少。   郭老!郭老!   您可知道?   天府故里,   野有饿殍;   清将疾苦,   笔底波涛。   提醒栋梁,   民命为要。   粉饰太平,   后人贻笑!   邦凶作恶,罪恶难逃!   ①即仔牛。    李盛照于四川隆昌乐只乡1961.07 ## 民谣 ## —李盛照辑   大干部大偷,小干部小偷,(食堂)管理负责挖腹心油,社员偷点儿毛毛秋(菜)。    (隆昌光荣公社,曾祥先,贫农)   水肿病,要死完,土地要还原,二天(以后)吃都吃不完。    1961年5月25日艾新容(小土地出租)。   刘淑一(贫农)讲:   肥干部,瘦社员,不肥不瘦炊事员。   毛主席哪天垮台?毛主席是来收生的!    5月20日陈清和(中农)讲。   毛主席何时倒霉?    林四娘(贫农)6月11日。   毛主席拿刀来割颈子,图个快(即速死)。    (曾正富,贫农)6月13日 。   有做无吃,哪朝哪代都没得这个道理,只怪茅山道娃儿。    陈清民,小土地6月29日。   饿死不如造死!    赖贺芳,贫农。   · 来源:   根据作者或他的亲属提供的原件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