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个性解放与集体主义   <默涵> ## 一   现在,有一种“理论家”,说我们是害怕“个性解放”的。[注㈠ 见“泥土”第六期:“论文艺创作的几个基本问题”——余林作。]这假如不是诬蔑,也是无的放矢。我们在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者反对过真正的个性解放呢?但对於那种虚伪的在“个性解放”的招帘下,贩卖个人主义的毒药以破坏集体主义精神的谬论,曾经和还要加以无情的揭露,却是事实。   大家知道,西欧资产阶级曾经利用“个性解放”的口号来组织人民进行反对封建主义的斗争,但在封建虚墟上建立起来的资本主义社会,却只是“用公开无耻直截残酷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它把医生、律师、牧师、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拿钱雇佣的仆役”(“共产党宣言”)。对於资产阶级,人只是为他们增殖资本的工具,“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拥有独立性和个性,而劳动的个体则被剥夺了独立性和个性”(同上)。虽然如此,当资产阶级用“个性解放”的口号来进行反对封建压迫的斗争时,它还是带着进步的意义的,而且为了它的工业和商业成效上的需要,它不能不使它的雇佣劳动者比封建农奴有较多的知识,它的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又使劳动者结成集体的力量,而资产阶级既然在反封建制度的斗争中,不能不要求劳动阶级的援助,就使劳动阶级走上了政治运动的舞台,就为劳动人民将来的真正的个性解放准备了必要的基础。   但当劳动人民以新的集体主义的精神起来进行争取解放的斗争时,西欧没落的资产阶级就又用“个性自由”做幌子来和劳动人民的集体主义精神相对抗了。他们诬蔑革命势力,说革命势力是压迫个性、束缚个性的。这种虚伪的“个性自由”的叫喊,一方面可以替他们的丑恶的行为辩护,一切掠夺、谋杀、淫猥、堕落的行为,都成了他们的“个性自由”的表现,可以公然地为所欲为;另一方面,是在於反对人民大众的日益增长的团结,在於破坏人民大众中间日益生长的利害相同、目的一致的意识,——人民大众从实际经验中,正一天天认识了集体力量的伟大和重要。特别是在中国,反动势力的残酷和野蛮,资产阶级的软弱无能,以及资产阶级性的民主革命不能不由集体主义的无产阶级来领导,都使中国人民更加认识了个性解放只有在集体斗争的胜利中才有可能。   但是,西欧没落资产阶级的虚伪的“个性自由”的叫喊,自然也为中国的反动阶级所利用,他们的御用文人,就曾经用各种方式来诬蔑革命势力,说革命势力束缚他们的自由了。压抑他们的个性了。这种“个性自由”的叫喊,对於中国的一部分知识分子也很合口味。这是一些破产的没落的贵族子弟,他们对於不能使他们过“幸福日子”的现实是怀着不满的,但他们又浓厚地带着书香人家的自怜自爱的习气,他们总觉得“我是这样美妙,别致,不可重复,然而,不让我照着自己的意志生活”。他们把自己幻想成英雄,而把群众看成落后、愚昧、满身疮疤的东西(用他们的术语来说,就是满身带着“精神奴役的创伤”),於是,他们要“逃集体”了,[注:见“呼吸”创刊号:“更向前”——舒芜作。]他们讥笑知识分子为了共同的斗争目的而结合起来,他们说这种结合只是“瞎子加上跛子,聋子加上哑子”,他们要逃开这样的集体,而“宁愿去寻求孤独”。知识分子不行,劳动人民怎样呢?据他们说,个别地看来,人民又都是落后的,只有“从世界气候或者社会要求来看”人民才是进步的, [见“歌唱”:“略论普及与提高”——怀潮作。]可是,丢开了个别的人民,那儿去找“世界气候”的人民呀?显然的,这种理论,只有一个效果,就是散布对於集体力量和人民力量的怀疑。而这也正是没落的贵族子弟的思想,他们是对什么都怀疑,对一切都反感的:旧社会要不得,而新的集体又束缚、妨碍他们的与众不同、特别美妙的个性了。於是,他们只好悲愤地逃到孤独中去,而以自大的狂想来陶醉自己。   当然,像这样的敌视集体的“个性”主义,对於统洽阶级是求之不得的,他们不但害怕劳动人民的结合,也害怕知识分子的结合,他们不是连这一点集会自由都不允许的吗?不错,知识分子要彻底改造,必须和劳动人民结合,但知识分子为了争取自己和人民的解放而首先使本身团结起来,难道不也是於斗争有益而且需要的吗?知识分子的集体即使真是跛子加瞎子,聋子加哑子吧,不也正好以此之所长补彼之所短吗?同是知识分子,也有较进步与较落后的差别的,因此,那种结合,也可以得到互相帮助的益处。照他们的理论看来,那末,学生的团结都是无意义的了,不久以前在波兰举行的全世界知识分子大会也是可笑的了。轻视这种集体的人,并不是什么独立的英雄,而只是一个狂妄的自尊自大者而已。大家看,这不是最丑恶的个人主义是什么?但只要你这样批评他们一下,他们就会叫喊起来,说你“害怕个性解放”了。更可怪的是,当我们说知识分子应该到工农大众中去,在和人民的实际结合中来改造自己的时候,那些理论家却又说我们抹煞知识分子的作用。实际上,抹煞知识分子的作用的不正是他们吗?自然,除开了他们自己那一个知识分子的小集团。   他们又特别强调所谓“个人的反叛”。是的,当一个人还未找到集体的战斗力量的时候,那种自发性的个人的反叛,也是不应该轻视的,从这儿出发,他就可能走上集体战斗的道路。但是,作为一个理论家,他的责任却不是一味赞扬这种自发性的个人反叛,而是把它提高到自觉的集体斗争的道路上去。否则,个人的反叛是只有失败或者投降的。“五四”以来,多少知识分子曾经向旧社会举起过反叛的义旗,可是,又有多少知识分子终於临阵脱逃,或者干脆竖了白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和集体的战斗力量结合起来,而个人的反抗毕竟是脆弱的,经不起严酷考验的。 ## 二   我们不但不害怕个性解放,相反的,正是要争取千千万万人的个性解放,而这决不是什么“个人的反叛”所能够达到目的的。   “民族压迫和封建压迫残酷地束缚着中国人民的个性发展,束缚着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和破坏着广大人民的财产。我们主张的新民主主义制度的任务,则正是解除这些束缚和停止这种破坏,保障广大人民能够自由发展其在共同生活中的个性,能够自由发展那些不是‘操纵国民生计’,而是有益於国民生计的私人资本主义经济,保障一切正常的私有财产。”(“论联合政府”)这一段话,是有极深刻的意义的。它明显地告诉我们,个性解放是和经济解放分不开的。这和西欧资产阶级所高喊的虚伪的“个性解放”完全不同,他们允许人们在法律面前的“平等”,却贪狠地夺去了人们的面包,使大多数人陷於赤穷,变成资本家的雇佣奴隶,永远在单调的工作和机械的生活中打滚,成了机器的单纯附属品,这那里谈得上什么个性解放?   新民主主义革命,是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革命。这三种东西互相结合,残酷地掠夺了中国人民的财产,束缚着中国人民的个性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在现存的社会里,社会上十分之九的人员底私有财产已被废除了;私有财产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它对於十分之九的人已经不存在。”因此,十分之九的没有财产的人(在中国这数目还要多些)只好成了十分之一的占有社会财富的人的奴隶,他们被剥夺了一切发展自己的智力才能的机会,他们的个性是无法发展的。只有那十分之一的人利用他们占有社会生产物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发挥他们的贪婪、残忍、极端自私自利的个性。所以,要使广大劳动人民的个性得到解放和发展,首先就得使广大人民从贫穷和饥饿中解脱出来,使广大人民勤劳生产出来的财富,从少数掠夺者手里拿回来,复归於人民所有。而在目前的中国,最主要的就是使占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得到土地,实现“耕者有其田”,就是把土地从封建剥削者手里转移到农民手里,变为农民的私有财产,使农民从封建的土地关系中获得解放,然后,才能进而使千千万万农民从封建权威的束缚和奴隶中解脱出来,得到个性的解放和发展。自然,这样一来,那些剥削阶级的御用学者们就会呼喊起来,说这是把个性废除了。我们也可以用马克思的话来反驳他们:“那末你们承认你们所了解的个性不是别的,只是资产阶级,只是资产阶级所有者的个性(按:在中国应该说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地主、官僚资产阶级的个性,因为民族资产阶级也是受他们的压迫的——引者)。这种个性真的是应当被废除的。”   新民主主义革命所要完成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把少数人的掠夺性的私有,变成大多数人的生产性的私有,这就提供了广大人民以自由发展他们的个性的基础。但这只是个性解放的第一步,因为在私有经济下,剥削是不可能消灭的,特别是在新民主主义社会里作为小私有主而存在的农民,由於生产条件不可能完全相等,在他们之间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新的阶级分化,有的富裕起来,有的穷困下去(自然是少数)。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有一定的进步性的,因为只有允许这种竞争,才能提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使生产大大发展。但是,私有经济终竟是限制着人们个性的广大发展的。因为它使人们成了私产的俘虏,为了保护他们的私产,不能不经常紧张地实行自卫,“然而要知道自我保卫并不是什么别的,恰好是一种自我限制,因为在自我保卫的状态之中,智识精力的生长进程就迟缓了。这种状态对於社会和个性是同样有害的”(高尔基)。因此广大人民的个性的彻底解放,只有经过另一阶段的历史斗争,实现了社会主义社会之后才有可能。在那样的社会里,没有任何剥削,没有人和人之间的对抗和争夺,没有对於金钱和私产的叫化子似的卑屈心理,在那里,不是物支配人,而是人支配物,只有这时,一切人的个性才能彻底解放而达到完善发展的地步。   但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是由无产阶级及无产阶级的政党所领导的,他们是最进步的集体主义者。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政策,不容许“操纵国民生计”的垄断资本主义的存在,不容许社会财富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并且一开始就领导广大农民的个体经济,实行集体的劳动合作。这就使广大人民能够集体地向上发展,而得以“自由发展其在共同生活中的个性”。这种集体主义的精神,正准备了走向更高级的社会,使个性得到广大发展的基础。   这是一个残酷的、艰苦的斗争。它不但要和压迫与束缚中国人民的个性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做斗争,而且要和小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意识做斗争。这种意识的最显著的表现,就是轻视集体、敌视集体,他们动不动就抱怨集体说,集体束缚他们的精致的个性了。我们所要求的,是广大人民的个性解放;我们自己的个性解放,只有在和广大人民结合的集体斗争中才能实现。一切伟大的个性,没有不是和人民结合,从人民得到智慧和力量,又为人民的利益而毫无怨言地献身奋斗的人。正因为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相一致。个性才得到了最大发展的可能。显然地,我们所要求的个性解放,不但和剥削阶级所叫喊的“个性自由”不相同,也和那些破落的书香子弟所津津乐道的顾影自怜式的“个性解放”不相同。这是应当区别清楚的。    一九四八年十月四日於香港   来源:《胡风文艺思想批判论文汇集 一集》,北京作家出版社,195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