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共临末为何拒绝和谈   <梁漱溟>   此次国民参政府,许多人呼唤和平。在大家谈话中间, 很容易谈到内战责任在谁。我以过去曾奔走双方,当然比较外闻一般人清楚些。但一半不想写,一半亦真真无暇把它写出。适有友人自香港来,出示五月十四日香港新生晚报一纸,载有重庆航讯一篇,有意歪曲了我某次的话。承友人问及,却迫得写出几句作答了。   先是张岳军先生(群)于二月初旬到成都,二月半过重庆,准备回京。在二月十八日那天,曾和我有一度晤谈。他叙说去年十一月十六日,他从国外返抵南京,那已是国民大会开幕之第二天了。十七日他访周恩来于梅园,谈了许多话,他并没有感到和谈一定绝望。不过正在国大开会中是不能进行底,只有期待于国人大闭会后。在国大闭会后,当局决定恢复和谈,内定他和张治中或邵力子去延安一行。却不料竟遭中共拒绝,他自己以至政府许多人都为之失望。他叙说到此,就接续说彼时京滬一带,对于中共此一拒绝之分析。分析中共所以拒绝之故,不外三点,第一,是在军事上,中共有他的如意算盘。算计着如何如何,定时制胜,于是便不想商谈。第二,是在经济上,眼见政府毫无办法,想着可以拖垮政府,而不想谈。第三,在外交上,期待三月十日莫斯科会议之到来。因为上次(一九四五年十二月)莫斯科三外长会议,对中国问题之如何解决是有根底。到那时形势必大大有利于他。这三种想法合起来,就决定不要谈,而悍然拒绝政府代表之去延安。   岳军先生在说了这许多话后,就问我:你看这分析对不对?我回答说:我不敢完全否认这种观察,但我却认为有在此三点之外者。   我说我早就觉察到,中共方面是非打不可了。其“非打不可”之意念,实决于去年双十节之次日(十月十一日),政府军攻占张家口之时。如我你所亲见,六月一整月之和谈,中共都是在委曲求全。事例甚多,不暇枚举。七月初,蒋公召见周恩来,以苏北几个小问题交付陈诚邵力子王世杰,与中共周董等直接商谈(马歇尔不参加)。必要中共再让步一些,方肯把六月所协议者签字。那时中共却是坚持着不让。坚持到七月十二日无结果。十四日蒋主席上庐山,苏北就大打起来了。从七月半到九月底,两个月前半之期间中,从苏北以至冀热察遍处都在大打。中共解放区各大据点,几乎全被政府军取得。此时纵或不说是政府军在实际上具有压倒优势,至少亦可说是政府军在声威上具有压倒优势了。乃末后政府竟还想要拿张家口,中共便不能再忍。所以九月二十九日周恩来从上海送备忘录致马歇尔转政府。警告政府不得进攻张家口;进攻张家口,便是政府决心破裂,从此无可再谈。他们这句话不是随便谈底,实具有决心。乃政府于不管不顾而拿下张家口。并且于高兴之余,同时宣布了国大准期召集开会。——这是十月十二日的事。   形势发展至此,实在已是绝裂了。我因为正在其间奔走,所以我看得出。但政府却不在意,而美国朋友竟亦昧昧。(注:我是双十节夜车自南京赶赴上海,十一日午前与第三方面全体会谈;午后与周恩来会谈。当夜又赶回南京。十二日天明到京下车,乃知局面已变。原与美大使约好回京见面者,至此即不往见之,以事无可为也。入夜美大使馆来电话,强邀往谈,我告以无可为,均不甚相信。)然而经过雷震、吴铁城、邵力子两次三番赴滬相邀,特别是留滬之第三方面同人百般挽劝,周恩来毕竟还是于十月十一日随大众来南京了。这可以说,他是再一次之忍耐。不料众人应邀来京商谈,而作主人底蒋主席却又出游。——蒋公于当日接见周恩来及第三方面同人后,即飞台湾去了。按照六月间的经验,和谈中大小问题,几乎都非取决于蒋本人不行。他偏于此时出游,使我们为和谈来底朋友都感到失望;则周心里之不耐,亦可推知。但他还是耐烦谈下去。不料三四天后,政府军又把安东拿下。安东是中共在东北重要据点,人所共知。拿他的张家口,他不肯谈。好容易劝着他来谈了,又拿他的安东。请问:政府这是何意?当十月二十五日夜间,我和黄任之先生等一些朋友,在梅园把安东消息告知周时。周面色立变,即不肯再作和谈。然而毕竟又经我们许多人劝下来,继续进行。——这可以说,他是再再一次之忍耐。   虽说还忍耐着谈,他心里早已是一团要绝裂底愤火。所以不久以后,终于谈不下去。我于十一月初,便早早抽身而退,正是有见于此。转过年来,一月间马歇尔仍在等候作调人;国大会后,政府还期望共产党就范;延安之行遭受拒绝,还在分析其故;那未免太迟钝了。所以上面三点分析假如不为全非,亦不是根本理由所在。其根本理由,照我所领会底,就是不能在对方俨若有压倒优势下来言和。——除了对方之撕毁停战协定,撕毁政协决议,是不能言和的理由而外,就是这个。他们一定要国民党认识了他们的力量不可侮,而后言和。那样,国民党才重视此和平,爱惜此和平。不然底话,若不以力量作基础,而寄和平于一纸契约,那是万万靠不住底。   在我夹议夹叙底,说了以上一些话后,张氏点头承认其不错。到二月尾,我偶去北歇马场乡村建设学校,学生邀我谈时局,我就把我与张氏谈话又说给他们听。不意此香港晚报有意歪曲,以张氏口中分析二点,作为我的见解,并且加一个讲题在上面,而把我自己的话不提,真是岂有此理!   末后总结两句:照我所了解底,去年七月间内战是国民党要打底;到去年年尾本年年初,却是共产党要打底。而两方面本意,都只是要作限度底打。七月间国民党之打,只要夺取某某几据点和某几铁路线;并不想一直打到底。后来共产党要打,亦只想打个平手,觅取真实和平。但尽管彼此均无意打到底,而事实上不可能适如其度而止。今天便是这种收不住缰底局面了。所有上面说话里,只指出过去某一段事实如此,还没有论断两方面谁是谁非底责任问题。要论断,即须从头至尾把事实弄清楚,更须有一番理论作根据。那就非几个月功夫写数十万言莫辨了。   来源:原载三十六年六月七日出版《观察》二卷十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