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芸生:我到解放区来   <王芸生>   到解放区来,这在我个人的生命史上是创时代的。   我到解放区来,曾经几个月时间的准备。我是去年十一月初旬离开上海,经过台湾,到了香港,留居了三个多月。今年二月底离开香港,三月初进入华东解放区,十八日到了解放后的北平。这条路线,对我并不陌生,但在华东解放区,却使我接触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东西。千里迢迢,一路风尘,表面上到处残破,刻划着战争的痕迹,内容里却正在茁长着一个新生的社会。我们一行二十几个人,一路所见,无不赞叹,我个人尤其欣幸此行的收获。我是一行中的唯一的一个北方人。我是在这黄土层中生长出来的,我睡过土炕,吃过馍馍,却难得想像到解放区如今这样的情形,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在华东解放区所见到的一切,非但一一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对解放区的一切谣言和诬蔑,而且使我们见到了中国自有历史以来所未有过的新事物。   第一、在人民政府的政权下,政府的工作人员都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这些工作人员,当然多数是知识份子,但是都已成为农民型的了。他们简单朴素,勤恳和气,没有丝毫的官架子和官僚气,他们是切切实实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中国一向是官世界,而解放区的政府工作人员如此,这就是一个大革命。   第二、我们看到了人的生活和人民的力量。我们在一个农村里住了两天,这对我们的收获可太大了。是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当地军民水乳交融的融合在一起。差不多每家村民都让出一间或半间的屋子给我们这一群远来的客人住,本宅或邻舍的农民常常凑和我们来谈话。他们极坦白朴素的述说:国民党的残酷破坏,拆房子,烧门窗,杀牲口,横征暴敛,烧杀淫掠,民不聊生。现在可不同了。经过了土改,这村里只有一个二十五亩田的地主让出了十亩田,公平分配了。全村的农民,人人有地种了,人人有饭吃了,没有不劳而获的剥削者了,大家都满意了。他们述说解放军帮他们耕田,述说缴纳公粮的公平合理,述说曾经遭受国民党迫害的人民自动参军去报仇,述说男女村民自愿增加生产缝做军鞋以支援前线。言谈间,一种旺盛的情(绪),和愉快的神气时时在流露着。从这个小村子,使我们了解了土改这把钥匙的重要。以土改为基础,彻底推翻了中国几千年来的地去封建势力的根基,解放了占全国绝大多数人口的农民的生活,大大提高了农村的生产力,更合理的改变了人与人间的关系。人的生活是应该如此的。人民力量的伟大,也在这里见到了。   第三、我们看到了人民解放军政治教育的伟大。在华东解放区,我们有机会看到了解放军官团。团里的学员,都是俘虏过来的国民党军官。其中有一百多名将军,更多的校官。他们过着人的生活,受着比解放军干部还优一级的待遇,人人都是黑黑胖胖的。听了几位上将和中将报告他们的学习生活,忏悔过去,策勉现在,都津津有味,至于下级的尉官,被俘后,只须经过极短期的政治教育,经过一番诉苦运动,大家抱头痛哭一场,有了阶级的觉醒,立刻就参军上前线了。大批的士兵,由于他们的阶级性,多数是阵前转变,立刻就掉转枪口打仇人。由于这点,使我们看到解放军政治教育的伟大。解放战争不单纯是复仇的战争,它有一套哲学作基础,从阶级立场上,去克服一切有形和无形的敌人。谁服从了一 切为人民大众利益的真理,谁就不再是人民大众的敌人了。   尽管时日很短,走的地方也不算多,但由于上述几点的看到,确实使我得到自我反省的机会。在反省的思绪中,我一路在丢包袱,一路在想学习,现在到了北平,更要痛切反省,加紧学习。   首先使我反省到:我虽是出身于贫无立锥之地的苦孩子,且在五四以后投身过大革命的洪流,但基本上仍是走的旧知识份子的路,苦读勤修,出人头地。所谓「出人头地」,就是在即成社会中向上爬。结果自己看看爬到反动的上层,沾染上浑身的小资产阶级的气习。在生活与意识上,脱离了人民大众。尽管个人始终固守着一份做人的矜持,也止于旧知识份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想法,不是深入民间的,纵有热情与正义感,却是一种施与式的悲悯,不是与人民大众的疾苦血肉相连的。纵有强烈的爱国心,使我始终站在反帝国主义的阵线上,但未能把握到阶级的立场,笼统的国家观念,是常会被反动的统治阶级利用的。这样,尽管个人在主观上不作恶,在客观上常常会远离了人民,给反动的统治阶级利用了。这是最应该反省警惕的。尤其在生活意识方面,浸沉于都市的享受,是极不应该的。今天看看解放区人民以及工作干部的生活,这种单纯朴素的样子,中国人不正该如此生活吗?到北平后,听到一位教书朋友的痛切话,他说:看了中共人员的生活,彼此一对照,使我痛切感到我们这群人简直不是中国人。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上洋学堂,出洋留学,满脑子装了资本主义正统派的学说观念,回来仍在都市里混,由生活到意识都是买办式的,这还行吗?我深以这位朋友的话为然,由生活到意识,都必须由半悬空中爬回来,脚踏实地回到人民大众中来。   其次使我反省到:我从事了二十多年的新闻工作,时时策动自己要做一个好记者;但自己未曾坚决的把握到阶级的立场,尽管主观上要做好,而实际已脱离了人民大众,甚至给反动统治阶级利用了,离开了人民大众的立场,所谓好,是没有标准的。个人的立场既如此不明确,我所服务的报,其中即有官僚资本,主持人又甚接近反动的统治阶级,其基本的属性是反动的,实际给反动的统治阶级起了掩护作用。我与我的同志们尽管要把它做成独立的报,而事实上是离开了人民大众的利益的,相反的却为反动阶级服务了。况且所谓「独立」,实际就是离开了人民。前几天我在新闻工作者座谈会上发言,曾说明了一种认识:「一个新闻记者,在人民与反人民之间没有中立,在帝国主义〔与〕反侵略之间也没有中立。」所谓「独立」,也同样不通。我这次到解放区来,不是来「中立」的,也不是来「独立」的,乃是向革命的无产阶级领导的中国新民主主义的人民阵营来投降。   再其次使我反省到,流行于小资产阶级的国际观念中,笼罩着一种对苏联的误解。他们不懂得马列主义的理论体系,也不了解工农无产阶级的共同立场,因此也将苏联与美帝国主义等量齐观。用强权政治的眼光看当前的国际关系,以为苏联也是强权政治中纵横捭阖的角逐者。其实,若把握定了阶级立场,就会懂得,奉行马列主义的苏联,它是世界无产阶级的领导者,社会主义的灯塔。它与帝国主义搏斗,是为了挣脱世界大多数人类的枷锁,使人类永无人剥削人的制度,实现「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社会主义的社会。在民族立场上,也与阶级立场相统一。苏联在民族立场上,它同情一切被压迫的民族,而援助他们获得解放。在此立场上,苏联在世界上是革命势力,决不是侵略势力。   由于以上几点的反省:在我个人的今后修养上,需要锻炼下面的四句话:   抛弃旧习惯,   丢掉旧成见;   一切重新学,   一切从头干。   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旧习惯,是知识份子的第一个大包袱,必须首先抛弃,从古老的圣经贤传到近代资本主义哲学,这三千年来中外混合的旧成见,是中国知识份子的第二个大包袱,更要彻底丢掉。此外可能还有许多包袱,也要一齐丢掉。丢掉这些包袱,个人的精神解放了,诚心诚意的归入新民主主义的人民阵营,纠正方向,坚定立场,然后一切重新学习,一切从头干起。以前的错误,应该时加警惕;以前对于人民若有一些微劳,应该一切不算,今后只有虚心学习,忠诚的为人民大众服务。   来源:一九四九年四月十日《进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