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平伯:回顾与前瞻   <俞平伯>   “三十年为一世”,从民八五四到现在,时间不为不久,但我们住在北京的人觉得人民无 恙,城郭依然,回想起来仿佛如同昨日。每逢“五四”,北京大学的同学们总来要我写点纪念文字,但我往往推托着,延宕着不写,因为我虽曾参加了一点儿的五四,却不过一名马前小卒, 实在不配谈这光荣的故事。况且过去的已过去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今年却不然了。大大的不同了,非但三十年为一世值得纪念,大时代的确已到了。马前小卒还是马前小卒,或者更小了一些,但挨着这大时代的边缘,仿佛亦很有光彩的,老话所   谓“与有荣焉”,这“五四”的精神也在突变的,雄伟无前的革命中发扬光大起来。这是从民八以来最可纪念,最促人反省的一回。我虽不懂什么,也不得不就想到的说一点儿。   民国八年的五月四日,这个青年学生的运动,从表面上看,因为抗争辱国的外交以直接行动打击北府的官僚们,是政治性的,但它的根底却非常广泛,是社会家庭的改革,文化的鼎 新,思想的解放等,……简直可以说包罗万象,不过在尖端上作一个政治性的爆发而已。所以这个运动发生在北京以后,立刻风靡全国,展开了如火如荼的阵容,在今年全国大解放以前, 这三十年中很少有过这种伟大令人感动的场面,就是民十七的北伐成功,也还差一点。   再说一句,这两个划时代的转变,实只是一桩事情的延长引申,不妨当作一本戏看。这很有点象做截搭题的文章,但我的确如此想的。例如共产思想已在那时萌芽,李守常先生一面 作“五四”的斗士,一面又是共产主义的先觉和殉道者。鲁迅先生的“呐喊”也大部分在那时候写的。科学和民主可不是还是那科学和民主?就思想的轮廓上看,新民主主义以至于共产主义, 和三十年前的“五四”那时所倡导的没有很大的不同,最重要的在它的实行。“五四”当时气势虽然蓬勃,但不久内部在思想上起了分化作用,外面又遭逢反动残余势力的压迫,这些人们虽然想做,要做,预备做,却一直没有认真干,(当然在某一意义上亦已做了一部分)现在被中共同志们坚苦卓绝地给做成了。这大时代之所以大,大在它的实行上,思想领导的正确性当然是根本的,不待言。好比在民国八年五月四日开了一张支票,当时看来很象空头支票,却在三十年后的今天给兑了现,象我在北京约略住了半辈子不曾移动的人,坐着等光明的到来,自然很象奇迹。   但我信“五四”的根本精神以至口号标语等原都很正确的,至少在那时候是这样。如“内除 国贼”不就是“反封建”“惩办战犯”吗?如“外抗强权”不就是“打倒帝国主义”吗?可有一层,这三十年中却几度迷了路途。尤其在这古城的大学里,虽亦年年纪念“五四”,但很象官样文章,有些朋友逐渐冷却了当时的热情,老实说,我也不免如此。甚于有时候并不能公开热烈地纪念 它。新来的同学们对这佳节,想一例感到欣悦和怀慕罢,但既不曾身历其境,总不太亲切,亦是难免的。再说句老实话,近年来各校同学们这些反抗强力,争取光明的活动,已迈过了“五四”的成绩还甚,只是民八的五月正当时代转捩的关键而已。北大的精神只有一个,何必“五四”,又何必不是“五四”。   旧路虽迷,忽然找着了,前景更有新开展,惊喜惭愧的心情如何可言,我们总应当好好的走着罢。也正剩得这“开步走”的问题。革命的前途,犹艰难而遥远。俗语不说吗,“路遥知马 力,日久见人心”惟其艰难,惟其遥远,那才更有意思哩。最所欣幸的,光明在前,咱们从今 不怕再迷失路途了。    三十八年五月北平北京大学   來源:《人民日报》 1949年5月4日 第 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