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曼:一个青年“绅士”的改造   <李曼>   一年前的今天,我是在一所“贵族化”的高等学府里受着“神圣”的教育。这所学府里,有着完美的设备,演讲厅,图书馆,地下室。同时,还有电梯,但这座电梯,不是每个人都能乘的,学生不能,工友更不能,只有那“神圣”的院长与教务长等的“长”字号,才有权利,才够资格。中国人,黄脸鬼,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高足”,是不要想有这福份的。   教授,大部份是穿黑袍,挂着十字的。他们除了传教之外,读者,研究,“发展科学”,当然,他们自称是他们的本分。他们到中国来,就是为了“救”中国人。中国的科学多么落后,他们来到中国,是为中国好,“救”中国人,使用他们的言语,他们的文字,他扪的文化,使中国成为同他们一样的“强国”,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他们的目的——“完全”为了中国,为了这样“又可怜又可欺”的中国。他们是看了“主”的面才来“救”我们中国人的,他们做了好事,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受到“主”的安慰与颂赞。所以虽然他们在中国的生活是那么“苦”,但他们是要留在中国,永不离开,永远为中国“服务”下去的。   课本,当然是别国文字的。中国那有这样“进步”的科学。於是,讲的话,不是中国话,写的字,不是中国字。当然,由此可见,这座学府是多么“高贵”,多么“贵族”?   同学,大部份是三不管的。组织活动,简直可以说没有。死读书,读死书,不管有用无用,吞下去再说。不然,那能跟得上?政治,当然不能跑进学校。革命运动,斗争经验这座学府里是没有史迹的。好吗?好的,当然好的。学生好学,安分守己。学校,当然也高兴,於是在某一年的结业典礼上,蒙一位“首长”——反动头子吴国桢的夸奖称赞:“这是一所最富有学术性,是安份守己,最最好的学校……”。於是,校长笑了,教务长笑了,黑衣教授们笑了。当然,他们办学校,那会有错儿。同学也笑了,但是有一部份,当然不会一个都没有,也笑了,但不是同样的笑,不是满意的笑,高兴的笑,而是在苦笑,在惭愧,在苦恼!   上课,代到,考试,作弊,并不希奇,有什么难为情?相反地,倒有些出风头。   课余的消遣,不是派对,便是桥牌。难道还有别的游戏比这还高尚的吗?革命,前进,难道为了“出风头”,就把性命做代价吗?太笨了,做人总得“乖”点儿。……   我就在这所高等学府里,受了二年的“华贵”教育,於是我成了一个头光足亮,衬衫必须白而挺,领带必须一色的“绅士”。“高贵”,“庄严”,自以为不能再Genter的了。讲起话来,夹些汉语。小裤脚管是不穿的,三角领带是不打的,因为那是Cow boy。政治,也偶而谈谈,发发牢骚,骂骂山门,接着就扭开无线电欣赏Classic了。   九个月前的今天,上海解放了。父亲的证券号倒闭了,收入没有了。经济境况起了骤变,下学期的学费成了问题,好吧!只有自己想办法,我不依赖家庭了,自力更生。个人英雄主义怂恿了我,反正革命大学不要学费,跑进去试试再说。合则留,不合则去,就在这样的动机下进了华东人民革命大学。   刚报到,班主任刚午睡起来。脸也没洗,朦胧着眼,满口山东话,写的字七歪八倒。后听同学说,他小学也没读完。这就使我第一个感到不满意。铺盖搬到寝室里,没有床,睡地铺,十几人睡一间,第二个不满意。吃饭了,要立着吃,菜只一样,南瓜洋山芋,怎能吃得下,第三个不满意。部主任报告了,吐痰,抽烟,第四个不满意……第五个不满意……第六个不满意,简直没有满意的地方。回去吧!怕给人笑,爱面子,宁可打肿脸充胖子,决定不回去。於是吃饭时,溜出去吃客饭,讨论时,假装肚子痛,不参加。一组里的同学,看见了,就讨厌。他们大概没有地方吃饭,失业、失学或家中接济断了才到这儿的,都是穷光蛋,他们主动地来接近我,我翻了翻眼不理睬。於是,我孤独了,寂寞了。整天,吊儿郎当。   晚饭后,是康乐活动。偶然间听到一位同学唱歌声音特别好,特别远。啊!原来这里还有这种人才,我连忙跑过去跟他接近,他以前原是一位大学助教。我们谈得很投机,他劝我参加学习。好,看在他面上,我明天参加吧!   翌日,参加了讨论。小组讨论竟如此的热烈,我竟然有这么许多东西不知道。班主任,小学都没读完,分析问题竟那么清楚细腻。一组中不但有助教,更有教授。这样比起来,我是多么渺小,於是我终究也踊跃地跟着发掘问题参加讨论了。   学习了“改造我们的学习”,学习了“共产主义人生观”,学习了“社会发展史”,我认识了以往的错误!虚伪,自大,虚荣,自私……我在检讨会上坦白了与检讨了以往的错误思想,我感到痛快,舒服。我对我的人生观有了认识,不再如以前醉生梦死,对人生感到彷徨与徘徊了。   宿舍周围须要清洁大扫除了,大家立刻动员起来。拔野草,通阴沟,这工作我想也没想到。但到底我也参加了。不到半天,草拔除了,一条泥路成了一条砖路,工作完毕,大家面对着面,相视微笑。那是会心的微笑。劳动的神圣,劳动创造世界,劳动的快乐,大家领会到了。   这新的环境,我渐渐习惯了。不但习惯,而且爱好了。工作,学习,游戏,吃,睡,都在一块儿。相互帮助,相互合作。你生了病,我搬饭,我生了病,你照顾。学校成了家庭,同学有如手足。人在这里,感到友爱的伟大,友情的温暖。没有团体,就没有自己,没有大我,就没有小我。在这儿,感到了自己的小,群众的伟大;自私的苦痛,博爱的愉快。   我在这所学校里,没有得到文凭。得到的,是一颗信心——永远靠群众,永远为群众!   我相信,这就是我改造的第一步,我还要继续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改造!   来源:《思想总结》大公报青年群编辑室辑,棠棣出版社,19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