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罗庚:我们只应当有一个传统——为人民服务的传统   <清华大学数学系、华罗庚>   在严寒的冬季里,谁也不会在田野里寻求苗芽花果,偶尔看到了一两株翠柏苍松,就觉得十分欣然,因为在残酷的冰雪里,它还是那样地傲霜耐寒。但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心情就大大地不同了。谁都想欣欣向荣,心急的人更恨不得一阵春风便把大地吹拂得花开遍野绿叶满枝。如在几阵透雨之后依然有些枯枝,那就立刻会使人失望而发生疑问:这株树难道是衰老了吗?地肥不够吗?总之,到春天的时候,我们总是那样地渴望着新生命的来临。   这是我写这一篇文章时候的心情。在残暴反动的蒋政权之下,“清华”虽然不是完全可以满意的机构,但由於那时正如严冬的天气,郁郁的茂林本非所望。而一般所求於“清华”的是有苍松翠柏在那里傲寒挺立。关於这一点,它并没有使人失望,它是有过一些贡献的。但到了今天——新民民主义时代的今天,却有些不足之感了!特别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春雨已经深深地浸透了土壤,但我们还未能见到一片青葱。有时在幼苗嫩芽之间,还夹杂了不少衰草,甚且还有些田园没有耕耘。耕耘者是否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我们觉得有检查一下的必要!   在去年我刚投入祖国怀抱之后不久,我那时仅有一颗投向光明的心。我是一个澈头澈尾的幻想者,“从一次春风就想到花果”的不切合实际的人。在开高等教育会议之前,光明日报的记者来征求意见。那时我便把十余年来所了解的“清华”缺点之一,原则性地提出来了,大意是:“所谓各学校的传统等等现在都应当放弃了!而我们所应当建立的传统只应当有一个,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传统。一切山头主义、小圈子、小宗派都应当不再起任何作用。”但我这谈话发表后第三天,进城参加高等教育会议的车上,就有一位朋友拍了我的肩膀警告我说:“老兄放炮得小心,不要打了自己人。”我为之瞠目结舌。幻想者是经不起考验的,何况我那时对新事物是有生疏之感的。因之,在整个的会议中我就只能“听”而不敢“说”了!这使我深深地体会到时代虽然变了,但旧社会所带来的小宗派依然残存。   “清华一家”,“清华精神”,这些口号原都是旧社会里的产物、在旧社会里为了向上爬,为了混饭碗,都必须有“帮口”、拉“关系”。而这些口号不过是帮口中的“术语”而已。但这术语却有时引起了对立。例如,如果把“清华”和“教育部”对立起来,就会产生不服从领导,无组织无纪律的现象,也就会和人民利益对立起来,搞出与人民利益不相符合的一些工作,我将在下面提到的半殖民地式的研究就属於此类。   虽然人家都常提到“清华精神”,但我对於这一名词涵义的了解还不十分明确。其中也许有很多的光明面,但无可讳言的也包括了以下几个黑暗面。它至少有些买办思想在内。较近的例子,有一位清华大学老师去天津参观工厂,在工厂中看见工人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因为那时他们翻砂出来的成品中夹有气泡。这位先生看了之后立刻就提了意见:这问题是容易解决的,你只要用美国所出的某一号砂就行了!工人们瞪了他一眼,见了他的徽章,就说:“喔,原来你是清华的!”这充分地反映了“清华精神”。这种“精神”把我们长期毒害了还不自知。   又如沈元同志有一次提起,他说:“我们那一班学航空的十人,除掉死亡了一位外,其他九位中三个在台湾,四个在美国,而在祖国服务的仅仅是他和屠守锷同志而已。”这是十分沉痛的话。使人发生“清华”究竟在为谁造就人才的疑问。一贯的崇美的教育作风使若干人不自觉地中上了毒素,忘掉了祖国,更忘掉了祖国的人民。   有时甚至“清华”有人以百依百顺的态度对待和美国有些沾染的人。最具体的例证,就是解放以前很多人对於陈福田的尊敬。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火奴鲁鲁华侨,但他和其他侨胞不一样,他把美国的利益看在祖国的利益之上。这次在外国语文系里曾经讨论他的过去,大家一致地痛恨他的横凶霸道。会后有一位新来参加清华工作的同志对我说,他既然如此横凶霸道,为什么在解放前不和他斗争。这是一针见血的话,在解放前对这美帝国主义的干儿子,谁敢和它斗争!   总之,在我看来“清华精神”中颇有些不干不净的糟粕,它缺乏斗争性,更缺乏火一般的热爱祖国的热忱。更坦白地说:“清华精神”的传统根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传统!如果原封不动地保存它,这会影响到革命事业的推进的。   过去的“清华”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而所培育的对象仅是些所谓优秀的“选民”。为反映这种思想的表现之一,就是所谓“天才教育”。在“清华”过去的教育里,很多系是走了“天才教育”的路线;只注意少数“天才”,而不注意一般人才的培养。就以我所熟知的数学系来做例证:系是成立了快二十年了,但从有系以来仅仅毕业了六十一个大学生和七个研究生。而这些毕业生中,受到特别关心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就设备说,难道我们只能培育这些吗?不,完全不!就需要说,难道社会上需要得并不殷切吗?也不然。但是由於传统的“天才教育”的错误看法,使自己未能发挥所有的力量。在蒋政权之下,我们且不去管它。但在今天,国家需要人才十分殷切的今天,我们就不能坦然置之不顾了!如果我们还是拘守着错误的“天才教育”政策,那我们就只能造就较少的人民干部,这就违背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原则了。   这种“天才教育”、“选民教育”的方针,就引起了自高自大的错误想法。有一位朋友谈得好,在刚考上“清华”的一刹那,看见榜上有名的时候,自高自大之心便油然而生。因为投考“清华”是困难的,十中取一,百中选一,因之考取了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并且在旧社会里,出洋是一切升官发财的阶梯,而“清华”毕业,便是出洋,所以在考取了的一刹那,就早已为未来的留洋梦所陶醉了,也就不自觉地走上了“清华第一,自高自大”的途径。“水木清华”的高楼大厦是举国无双的,玻璃书库,软木地板也是值得骗人的!老师们很少不是洋博士——因之也就是所谓的大师、大学问家。留洋回来那更不消说了!高高地在人民头上,青云得路!   这种精神运用在工作岗位上,就觉得“清华”的毕业生是最好的。因之在用人行政的当儿,也就不自觉地补充了“清华人”。而反映在“清华”本身的就是不易广泛地吸收人才,并且偶被吸收进来的人才,虽然在“清华”工作多年,也时有作客之感!   在今天,这种自高自大的精神,妨碍进步就显得十分严重。有些人怕为工农开门而降低素质,有些人怕大批招生而请不到“合格”的教员;更有些人反对办短期训练班,认为这将损害“清华”的金字招牌等等。总之,在今天“清华”自高自大的精神,已经和为人民服务的传统相违背,因而它完全是悖谬的了!如果我们不痛自悔改,就永远不会看到群众,更不必说到群众中去向群众学习了!   现在再检查一下我们是如何教给我们的研究生及助教的。那可以说教给他们的完全是半殖民地式的研究。例如,我们所做的研究是取材於外国杂志的,方法也是因袭外人的,工作完成之后也寄往外国杂志,如能发表便沾沾自喜。这种作风影响之下,忘掉祖国,也忘掉人民建立自生自长的科学底要求。无怪乎在敌人封锁我们以后,有以下的这些怪论:“美国杂志不来,不能写东西了。”“没有外国杂志,如何做专题研究呢?”总之,我们所夸耀的所谓的“研究”是洋人头上的一朵花,它是既无根,又是旁人的装饰品(也许太推崇了)。   以上这些是固有的病症,但到了今天,还未断根。在这次抗美援朝、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的热潮里,我们又暴露了不少的思想问题;例如,在某重要会议席上,讨论签订爱国公约的时候,曾经有人提出检举藏在“清华”的反动地主一条,但结果竟被反对掉了!我们的政治学习——三大运动的学习,学到那儿去了!这一点起码的考验都不愿意接受,我们还能算做革命的干部,人民的教师吗?   同时领导方面也有不少问题存在着:缺乏明确的思想领导,从来不对群众报告学校工作的具体方针路线,相反地,有时反而把没有成熟的计划,提到群众中来,搅动群众的情绪,浪费群众的时间,来讨论些纸上空谈。最具体的例证,就是今春所谓的“清华院系调整方案”——一个缺乏群众基础的方案,缺乏领导上热烈支持的方案。竟开了很多次会,把群众搅得天昏地暗,但结果是揠旗息鼓,无影无踪而逝。反而把搞好教研组的准备工作耽误下来了!这种志大才疏的计划,这类从“清华”本位出发的计划,又一度表现了“诚心诚意地,把‘清华’完全地献给人民”的愿望是不够真诚的。   当然“清华”并不是没有过光荣的。但是如果在改造期间仍念念不忘过去的光荣,那进步无疑地是较缓慢的。在现阶段——我们大家学习改造的阶段,还是先把过去的光荣的夸耀暂且收起吧!我们应当尽可能地发现自己的短处,而对症下药地校正自己的缺点。唯有如此,我们的改造才能澈底,我们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近几周来整个的清华园已经卷入了学习高潮,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如饥如渴地要求进步,这种气氛已经渗透到我们日常生活之中,近来我们的谈论中心也都集中到“怎样才可以把‘清华’现有的力量,更有效地为人民服务”的问题上来。这无疑地是我们值得自慰的现象,对“清华”说是有划时代的意义的。并且一般都认识了,我们学校的进步,远远地落在各种建设之后。认识到我们不能以我们现在的教育方式——牛车的轮子,去配上飞速的经济建设——奔驰的列车。这种认识无疑地会促成政府合理化调整院系的。无怪乎在政府这一次宣布了“北大”和“清华”院系调整方案之后,获得了我们一致的热烈拥护。但在将来实际执行这一计划的时候,以上所提的缺点,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的完善地完成。为了使我们的工作更有保证——实则将来的一切工作都在内,所以我大胆地提出了一些我们所具有的缺点,来就正於诸先进之前。   感谢共产党,不但领导我们翻了身,而且介绍给我们布尔什维克的武器——批评与自我批评。虽然我还是小学生,在这儿第一次运用这武器来写作,但我学习运用这武器的决心是坚定的。因为初用,所以错误是不可免的,因为有决心,所以希望同志们用同样的武器来批评我。我真心诚意地等待着批评!   来源:原载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