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鹤琴:我对“活教育”的再检讨   <陈鹤琴> ## 一、没有认识自己   去年9月间我在北京曾对“活教育”作了初步检讨,7个多月来,我除了不断地作自我检讨以外,还很诚恳地虚心地向新教育先进同志们请求批评和指示,得到很多帮助,尤其是柳湜同志提醒了我,要从过去实际活动中去检查思想根源和思想影响。我曾照着他的指示切切实实地做了些检查工作,并曾先后在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出席过11次座谈会,每次都作了自我检讨。这种自我检查和别人的批评,在我的思想上曾引起了一系列的激烈斗争,在情绪上也激起了一些波动、痛苦和兴奋。从波动、痛苦转变到兴奋,标志着我的思想斗争的胜利。因而深深地体会到我过去的教育思想是反动的,教育活动是错误的,我开始认识自己。但这些认识是不够的,还有待于同志们的继续批评和我的自我检查。   过去我总以为认识了自己,并且教育学生也从“认识自己”开始。记得我曾在江西幼师的大礼堂上还题了“认识自己”四个大字,教导他们要了解人体生理机构之各种系统和它们的作用,要尽量保护他们,使它们获得正常的发育以抵抗疾病、防御疾病、增进健康。同时也要了解一个人如何透过感觉与实际经验来获得知识。还和他们讲解格言。每天一句,要他们效法古圣先贤,并且日行一善。从小学到师范,都曾这样做过。这些都是仅仅从生理和心理(资产阶级唯心论的心理学观点)上来了解人,而没有从社会、经济、政治以及人的阶级性来认识人,完全是机械的看法,也是唯心的超政治超阶级的看法。我没有了解教育是政治经济的上层建筑物,更没有了解人是在社会里必须受社会环境影响的,人的思想是由他的阶级来决定的,办教育的人,如果没有政治立场,没有阶级观点,便必然地会受反动统治者利用,为反动统治者帮闲服务。因此我过去的所谓“认识人”“认识自己”,实际上没有认识人,也没有认识自己。这就是我造成错误的根源之一。 ## 二、买办阶级思想的表现   我虽出生在破落地主家庭里,由于亲戚资助,个人“奋斗”,使我由小学而中学、大学以至留学,回国后专门从事教育工作。因此,我一向自认为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者。其实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者,与统治阶级的政治主张也有一定的距离的。我呢?从来只是抱着“教育万能”的错误观念,并且听任反动派利用我,我却忠心耿耿地为他们在粪堆上插花。怎能算是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者呢?可是,当我在上海出席“活教育”的座谈会时,有位同志说我是买办阶级,我当时觉得很难受。我自以为没有替帝国主义者服务,怎能算是买办阶级。仔细检查,发现我过去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崇美亲美的人。因为我一生所受的教育。国内国外先后14年,全部是美帝文化侵略的毒素教育,不自觉地中毒甚深,因而处处表现着浓厚的买办思想,这里略举几个例:   1.我的7个孩子除了第一个一鸣以外,每个都取了英文名字。   2.所有生活方式完全是美国化的,自己的服装和儿童的服装也全般洋化。   3.幼稚教育乃至儿童教育中所引用的教材多半抄袭自美国。   4.工部局小学里注重英语,小学四年级便开始教英语了。   5.鼓励幼专学生读英文,希望他们到美国去读书。   6.自己3个小孩都送到美国去留学。   7.把杜威的个人自由主义、狭隘的实用主义的教育思想翻版为“活教育”。   此外,我还在“我的半生”一书里,把美国描写成“人间天堂”,简直在诱惑青年群众,不自觉地替美帝国主义服了务。   这些以美国人的思想为思想,以美国人的生活为生活,完全是买办阶级思想的表现。抗美援朝运动以来,我们要从心理上消灭崇美亲美的错误观点,进而树立鄙美、蔑美、仇美的正确思想。我虽然这样宣传过也教育过人家,彻底说来自己表现得还不够。今后必须彻底地把崇美、亲美的根挖掉,把买办思想扫除掉,才能有助于抗美援朝,也才能真正地为新民主主义教育服务。 ## 三、个人英雄主义作怪   这里,我要进一步检查我从搞儿童教育以至为帝国主义反动政府服务的思想发展过程。记得当年出国留学时,我原想学医的,中途改变为学教育,就谈学教育吧,当时也没有什么重点。等到回国以后,看看人家当教育部司长,教育厅厅长,或是到大学里当教授,而教授之中,却多数是研究高等教育、中等教育,或是师范教育之类,很少研究儿童教育的,而研究幼稚教育的更是绝无仅有。我于是想:人家不肯做的,不屑做的,或者是不敢做的,我偏要来试试看;我能干,便可以出人头地。因此研究起儿童心理来,办起幼稚园来。这倒不是说儿童教育、幼稚教育不应该由我来研究,不应该由我来办,而是说明当时心理上隐藏着一种封建残余——“个人英雄主义”在作怪,我为“个人英雄主义”所驱使,要在幼稚教育园地上开辟我个人的道路,想做“幼稚教育专家”,而这种专家是美国杜威思想指导下的专家。办幼稚教育的物质条件和专家的地位名誉等等,很多地方都仰赖帝国主义和反动政府。这就是买办阶级思想结合着个人英雄主义,就推着我投向帝国主义和反动政府的“地位”“名誉”等等网罗,经过30年的“奋斗”为他们服务。当我听到战犯熊式辉称我为圣人(按当时熊说中国有4个圣人:陶行知、黄炎培、晏阳初和我),以及其他的人称我为“中国的福禄培尔”“中国的裴斯泰洛齐”就很高兴,更加死心塌地的蛮干,今天想来,惭愧无已。由于“个人英雄主义”在作怪,可以了解我下面的一系列教育活动:   我为什么创办“中华儿童教育社”?“中国幼稚教育社”?   我为什么创办第一个公立幼稚师范?第一个国立幼稚师范专科学校?   我为什么主编“幼稚教育”“儿童教育”“小学教师”“活教育”以及现在继续出版的“新儿童教育”?   我为什么在中国第一个编“幼稚生工作簿”?和独树一帜特出新裁的编“儿童国语读本”等等?   我为什么不顾一切地干“华人教育处长”?   以上我已初步批判了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并且也列举了许多事实证明我“个人英雄主义思想”相当浓厚。可是在过去我还以为自己有一种“无我”思想呢。以为我一切为了儿童,一切为了教育,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其实这种“无我”思想实质上就是好名思想。   这种错误思想的来源,是因为我从小受了封建教育的深刻影响的缘故。老庄哲学中有句话说:“名不自随而随之。”我以为这句话是很对的。一个人不必自己汲汲乎去求名,而名却自会来的。同时我又非常服膺圣经上另一句话:耶稣说:“你要失掉自己,才能得着自己;如果你要得到自己,反而要失掉自己。”我常常把这些话记在心上,因此对我思想上起了很大的影响。   经过不断的学习,我才知道这种思想实在是错误的,而且也是有害的。因为老庄和耶稣那种说法,只是手段问题,目的上还是有“我”的。而且比较普通人的所谓“我”,更深了一层,获得名誉的方法也更巧妙了一点,我曾有意识地照着这种说法去做,实际上还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现。   这也是我个人英雄主义好名思想的根源之一。   由于我的“个人英雄主义”作怪,所以对于自己提倡的“活教育”有很多夸大宣传的地方。不仅所倡“理论”没有立场、没有观点,而且“理论”只是“理论”,实际上没有做到什么。即使在幼师和幼师附小、女师附小等处也是有一段时间盲目地无计划地实施了一部分,而况这些实施和自己提出的原则方法也有相当距离,效果自更谈不上了。但由于“个人英雄主义”,所以过去一直到这次“初步检讨”以前,不肯批评,不肯暴露。   这样说来我的“个人英雄主义”结合着买办阶级思想,是在我一生教育活动中起了一种主导思想作用。今天我应当诚恳地坚决地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与这个“个人英雄主义”——封建残余思想作坚决的斗争。 ## 四、错误的根本关键   上面所谈到我的“买办阶级思想”“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同时也就表现出我的民族立场相当差,人民立场更缺乏,根本谈不到“无产阶级的立场”和“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因之,造成了许多错误;最重大的,我自以为一生办儿童教育,是“爱儿童”,而实际效果却是害了儿童。这话怎样讲呢?这里先谈一谈我所谓“爱儿童”的情况:   “我是喜欢儿童的,儿童也是喜欢我的,我还是学教育回去教他们的好”。这是38年前我在赴美游学途中经过几天几夜自我分析和思索以后的结论。   我为什么爱儿童呢?这里有3个重要因素:   第一个因素是封建家庭的影响。母亲爱我很深,我因此也爱自己的小孩,同时也爱别人家的小孩子。   第二个因素是宗教的影响。耶稣爱儿童,耶稣认识儿童。他对世人说:“你们要进天国,必须重生像儿童一样。”我在教会中学读书时代便信教了,这种宗教信仰,巩固了我对于儿童的爱心。   第三个因素是研究儿童心理的影响。我从留学美国回来,便开始研究儿童心理,认识到儿童之天真可爱,聪慧可教,越研究越感兴趣,也越爱儿童。   因此我从回国以来一连串的教育活动都是有关儿童的。   但是我的主观愿望想“爱儿童”,而客观实践却并不尽然,甚至得到相反的结果。重要的关键是爱儿童如何爱法?要培养成什么样的儿童?根据什么立场来教养儿童?这些基本问题、政治立场、阶级观点,我从没有考虑过。仅仅着眼于儿童的本位和兴趣,忽略了社会的需要、国家的需要,并且从教育内容和“我的半生”等儿童读物中散布亲美恐美的毒素,非但没有引导儿童走上革命的道路,反而削弱了麻痹了他们的革命意识,鼓励儿童做顺民,便是阻滞了革命,为反动统治服了务。   不是吗?在鼓楼幼稚园初创时。收的学生大部分是教育界的子女;后来为了经费的关系,学费收得相当贵,无形中限制了劳苦大众子女的入学机会,而便利了官僚子女;尤其在日本投降后,官僚子弟特别多。这不是为反动派服务吗?   不是吗?当年当上海工部局华人教育处长时,办了几个工部局小学;虽然除了西区小学有一大半是资产阶级的学生外,其余或多或少也收一些工人子弟、小贩子弟、小商人子弟;但关键并不在此,主要的我们在实施教育上却多所顾虑,接受了帝国主义者的条件:课程中不能引起种族仇恨,要中立,不能仇外。就这样,剥夺了神圣的爱国主义教育权利,十足推行了殖民地教育,实施顺民教育,曾记得为了小学唱国歌、升国旗,还办了很大的交涉。今天想来,这种“爱儿童”的教育不是变成了害儿童害祖国的教育吗?   不是吗?在“活教育”口号叫出以后,竟大胆地提出5个教学目标:健全的身体、创造的能力、合作的态度、世界的知识、服务的精神。并提出要爱国家、爱人类、爱真理。非但内容不具体,而且毫无立场。试问爱国家,不是爱反动派统治的国家吗?爱人类不是敌我不分吗?爱真理也没有明确地指出究竟什么是真理。要合作,和谁合作呢?真的要爱儿童,要爱成千成万大多数的儿童。真正的正确的儿童教育,是要建立在新政治新经济的基础上面的。在反动统治的经济制度之下,广大的儿童群众,是得不到教育的。我根本没有了解这一点,而仅仅照顾到几十个几百个少数的儿童,而且这少数的儿童,也没有领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今天我才认识到一生办教育,不问政治,毫没有用处,反而走入了歧途。所谓“爱儿童”实在是害了儿童。   此外还有几件事我必须进一步的检讨:   1.到工部局办“华人教育”,想到大连去接办大连教育,甚至派学生去办美龄小学。当时“为什么人办教育”?站在什么立场?“如何来办教育”?教育的目的和内容是什么?“对国家人民有什么影响”?教育应该起些什么作用?这一切都没有仔细地考虑到。   2.解放前币值跌落,反动政府对教育无法维持,各学校经济艰窘异常,岌岌不可终日,教师在饥饿线上挣扎着。那时我还帮助反动政府提倡“尊师运动”,发动各界募捐、演戏、义卖、办理舞会、画展、音乐演奏等,运用各种方式来筹款维持。表面上好像维持了教育,本质上是替反动政权撑腰,使他们苟延残喘,麻痹了教师的革命意志。   3.抗战初期,办理难民教育,以及胜利后协助学生办理大场托儿所等,我自以为是我领导的,曾以此自豪过。其实这一切活动都是由党领导的。由于我为反动政府所信任,掩护了一部分地下工作同志。当时我却不知道我是起了掩护作用的。   4.我对我几个儿女的教养,确实花了不少的心血。他们都参加了组织,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在解放前,我自以为是我的家庭教育的成功,今天我从他们的口中才知道这都是党的教育、党的领导的结果。   5.更荒谬的是,解放前学生要游行,我却阻止他们去,反动派要我开黑名单,我竟然开了3个人,其中两个人是已经离校的,一个是男生。这个留下的男生虽然没有被害,但这种举动是违反革命的,是一种严重的错误行为。   这都说明我没有站稳民族立场,也没有站住人民立场,更谈不到无产阶级立场和历史唯物的观点。   今后如何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运用唯物的观点,掌握辩证的思想方法来工作,唯有学习马列主义与毛泽东思想,好好地为人民服务,来弥补我过去那样大的罪过。 ## 五、我在再度检讨中的几点体会   (一)现在我在思想上的初步认识只能说自己刚刚才认识到,或者可说是刚刚接触到真理,也可以说这是我思想改造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求得更大的进步和彻底的改造还需要继续不断的作更大的努力。   在这次检讨过程中,毛主席的“实践论”“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刘少奇同志的“人的阶级性”四篇文字对于我的帮助最大,使我初步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来检查自己的阶级立场和思想方法;同时也认识到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相互发展和辩证统一的真理,以及应该从效果来检查实践成就,并认识到动机和效果应该是统一的革命理论。同时更使我认识到为谁服务的问题,这才使我完全认识到“活教育”的思想的错误和它的反动的阶级立场。   (二)在我再度检讨中,我深深地体会到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实在是长期的激烈的斗争过程。   在这两次检讨中,我才知道我的错误思想是有五六十年长久的历史和深远的根源的,譬如我的封建思想是与我的阶级出身分不开的。我的家庭教育、教会教育以及在美国所接受的资本主义的教育,都对我的思想起了很大的影响。在旧社会中,在反动统治下,在帝国主义的租界殖民地统治下干教育工作,环境影响,更起了不小的作用。以上这种种因素,都是造成我错误思想的根源。所以这种种错误思想在我头脑里,可谓根深蒂固,是非常顽强的。要加以改造,绝不是用和平的温情的方法可以根除,非要经过激烈的残酷的思想斗争不可。   我起初以为自己只是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思想,有的同志指出我有买办资产阶级思想,当时我觉得很难受。因为我自以为民族意识很强,富有正义感,也很“爱国”,怎能说是买办思想?但经检查后,我认识到我为帝国主义办殖民地教育,存在浓厚的崇美思想,又怎能说不是买办资产阶级思想呢?   我又以为自己不好名、不好利、素讲谦逊、与人无争,怎能说是个人英雄主义呢?但经过仔细检查后,发觉个人英雄主义还表现得相当浓厚呢。   所以在我检讨过程中深深地体会到旧思想有深长的根源,它具有顽强性,非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给与无情的打击,是不易改造和清除的。我这次的再度检讨也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得到的。   这次我深深地体会到我的思想包袱是非常沉重的;经过了一系列的激烈斗争以后,今天得到了初步胜利,感觉到精神上相当轻松愉快。我相信用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以后,一定会更加愉快呢。   (三)我体会到思想改造不仅在提高政治思想水平,还一定要从长期实践中去逐步改进。我的反动的错误思想在上面已说过是有长久历史的,是在实践中产生的,因此要改造旧思想,打垮旧思想体系也必须是长期的,也必须从实践中去求得的。   最后我在这里,要深深地感谢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给了我改造的机会和自新之路。我愿重新做人,一切从头学起,从头做起;要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全心全意做一个教育战线上的无名小卒。   (原载“人民教育”4月号)   来源:中国民主同盟南方总支部宣传委员会编 《文教工作者的思想改造问题》(下册),广州:人间书屋,1952年6月。